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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廉现在虽然龙困浅滩,但他这些年做官风光,潜意识里就并不觉得自己的运道这便到了头。

本来往事白露,他在看见杨氏和杨成廉他们那些正统的杨家人,本能的会有几分心虚胆怯,可也绝对无法容忍祁欢这样一个黄毛丫头骑到他脖子上撒野。

“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他沉声怒道,“来——”

冲着外面刚要大声喊人……

“顾瞻现在就在你家门口等着,你胆敢动是一根头发丝儿试试?”祁欢无所畏惧的冷笑出声,“不让我在这说话,那你去大门口找他聊?我横竖是没怕的,正好把他扯进来,我好有理由把你们母子的丑事也都一并拿到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前说道说道?”

杨成廉一个读圣贤书的,越是道貌岸然,就越是还怕败坏名声。

祁欢蛇打七寸,可谓将他拿捏的死死的。

他一个从一品大员,前一刻还勉强撑出来的气势,这一刻就已然泄了个干净。

杨陈氏倒是还想招呼——

可是看自己老娘和哥哥全都哑了火的憋屈模样,也多少隐隐意识到这丫头不能惹。

她虽是眼皮子浅,但眼前的利弊还是懂得区分的,当即也不肯做出头鸟跳出来给人打了。

杨成廉那里,死瞪着祁欢,拿着她没办法。

最护——

还是宁氏沉声开口:“说吧,你今天到底意欲何为?”

“当然是想揪你们去告御状,揭发宁老太太你六十年前做下的丑事,曝光你儿子的不堪身世,革除功名,将他置之死地了!”祁欢直言不讳。

即便宁氏明知道她是说些狠话来气自家人的,也是听得气血翻涌,眼皮直跳。

但她背地里算计这些年,自有城府,随后也便冷冷一笑:“你既是有证据,那便就去告好了……”

话音未落,杨陈氏却先急了:“母亲……”

宁氏抬了抬手,制止她上前,依旧是与祁欢针锋相对,继续说道:“只要陛下传唤,我们自会去御前与你互相申辩。”

她也看出来了,这丫头如果真拿到了什么能揭穿他们母子旧事和身份的铁证,今天也不会虚张声势,找到自己面前来逞口舌之快。

她都有平国公府那个顾瞻死心塌地的给她撑腰了,想要面圣告状,都轻而易举……

现在还来找自己,也只能说明她压根就没有任何证据,只能靠着激将法,想要从自家人这里打开突破口。

意识到祁欢并没有实证来对付他们,她心态也很快平稳下来。

而杨成廉与她母子多年,彼此是有默契的。

见状,也很快明白过来祁欢的弊端在那里。

随后,他表情也跟着慢慢放松冷静了下来。

果然——

他们反向激将,祁欢也没动。

这丫头倒是很稳得住,虽是手里毫无证据,也依旧摆明了架势与宁氏当面锣对面鼓的继续叫板,随后便开始质问:“老太太一辈子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就当真半点不心虚吗?”

宁氏不也她逞口舌之快,冷哼一声,别过了视线。

祁欢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音,似乎也觉得很没意思。

所以,他又转向了杨成廉,再问:“有件事我一直好奇,你见不得我杨家人与你同在官场,这其中原因我能明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偏要选在十五年前对我舅舅下手?”

宁氏提点过后,杨成廉也意识到这丫头是来套线索和口供的。

所以,他也稳住了心神,不予理会。

旁边杨陈氏看的干着急。

可是母亲和兄长都避其锋芒了,就算她觉得憋屈——

也不愿意上赶着冲上来当炮灰。

“我舅舅刚登科就放了外任,你们却又忍了两年才对他下手,这其中必定是有原因的,并非是因为你们不着急,而是——”而面对杨成廉的三缄其口,祁欢这一次却没放过去,她自问自答的接茬儿往下说:“你们那时候多少还是忌惮我母亲的。”

宁氏没什么表情,眸光却是晦涩的微微一变。

祁欢看在眼里,也是心里一声冷笑,继续往下说:“所以你们在等一个时机,故意选在她刚生产之后,身体极度虚弱,自顾不暇的时候。并且,她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比我舅舅更重要的牵绊,哪怕你们碰了她的逆鳞,触了她的底线,她也再难有玉石俱焚的勇气来替兄长寻仇了。”

昨晚她没睡好,一半是因为高长捷的死,另一半——

心思也都用在深入琢磨宁氏两母子的行为逻辑上了。

杨郁庭的死,乍一看是十五年前这双母子设计,铲除了他们自认为是威胁的隐患,可实际——

他们打算的却相当长远!

不仅暗算了杨郁庭,也狠狠的摆了杨氏一道。

杨氏要强的性格算是深得她亲娘贾氏真传,是个眼里不容沙的。

她嫁到祁家之后,第一个孩子没保住,又被婆婆和一个比她进门早的贵妾搅和的,对祁家一家子也失望头顶。

宁氏两母子要是那时候去动杨郁庭,去惹她——

她是极有可能豁出去,和这母子俩同归于尽的。

宁氏两母子,谁都没接茬。

祁欢就当他们是默认。

“宁氏,论算计人心的程度,你当之无愧,可谓各种翘楚。”祁欢提起这茬儿,却居然也不见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是在谈论不相干的人和事。

她甚至,还神情略带几分钦佩的深深看了宁氏一眼:“有这份心思,为什么不用在正道上呢?走了旁门左道也便算了,可是处心积虑的害人……你真当你能永远有那样的气运,算计一切,操纵一切,而绝不翻船?”

宁氏的眼皮,又不受控制的轻微痉挛了一下。

但她依旧强忍着,母子三人一同装死,只等着把祁欢这尊煞神熬走。

祁欢笑了笑,于是又再次转向杨成廉:“杨大人也不想说点什么吗?”

杨成廉下颌线紧绷,只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摆出一副我不与你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的表情来。

祁欢看着他,眸中却流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凉凉道:“遇到一个自私自利,连你这个做儿子的都只拿来算计利用的母亲,杨大人这些年难道就只知愚孝,对她反而没有丝毫怨怼吗?”

“你还想挑拨离间?”杨成廉的定力确实不如宁氏,终于忍无可忍的暴跳如雷。

“是我挑拨离间吗?”祁欢并不以为然,“据说,令堂曾经两度试图进我杨家门。第一次,是你刚出身,她自觉是有了傍身的本钱,就狮子大开口,想让杨秉恩休妻再娶,以正妻之礼聘她,但我外祖母驳回了,只答应纳妾,让你们母子进门。”

母子三人听到这里,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宁氏确实是在有了杨成廉之后,才跟杨秉恩要的名分。

这样也的确是为了增加筹码,可一旦她成功了,对杨成廉也有好处。

是以,他们都认为祁欢是在强词夺,谁也没打断她。

宁氏甚至认为她是在做无用功,而面带鄙夷。

祁欢于是继续往下说:“第二次,是在你进京赶考之前,她又要求以平妻的身份过门,否则就让杨秉恩给你们母子另外拟造身份,另谋前程?”

这段旧事,实在是不光彩,即使他们一路走来无往不利……

于杨成廉母子二人而言,也都是不堪回首,能不提就不提的。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谁也不搭理祁欢。

祁欢乐得没人打断她,就继续发出灵魂拷问:“宁氏从头到尾是自命清高,做了婊子还非得一心立牌坊,不肯以妾室的身份进杨家门,可你图的什么?一个嫡出之子的身份?”

杨成廉听她恶语侮辱自己的母亲,要不是忌惮顾瞻,当场就一巴掌抡过去了。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你不要在这扯东扯西了,到底要说什么?”

“我说,她在利用你!”鉴于这老头儿可能也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太好用,祁欢就勉为其难,一字一字,拉长了强调又重复了一遍。

她站起来,以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走到杨成廉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道:“她不做妾,是因为妾室身份低贱,一旦委身做妾,以后就只能任由主母拿捏,再不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可你是与她不一样啊,即使是庶出,杨秉恩又百般器重疼爱于你,更舍得将他自己所有的身家都砸在了你身上,你便是以他庶子的身份去光明正大的参加科考又如何?你觉得你今天冒名顶替,做一个绝户人家的所谓儿子,才能得来的今天的一切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是杨秉恩的儿子?你只是他一个见不得的外室之子,他都能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你,就是承认是他庶出儿子的身份,他又会让你吃什么苦?”

杨成廉目光微微彷徨了一下。

宁氏意识到不对劲,当即也坐不住了,从炕上欠着屁股喊:“贾氏那悍妇,眼里最是不容人,她本就恨我,你要落她手里,早被她磋磨死了!”

祁欢看笑话似的回头看了眼这老太婆:“是啊,她可恨你了,恨死你了还不闻不问,任由你带着儿子,勾搭着她夫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锦衣玉食过了二十年安生日子!”

贾氏的确性格彪悍强势,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从来没将宁氏母子看在眼里过,更懒得对他们下黑手。

也因此——

才留下了这么大的心腹大患!

宁氏一时语塞,仓惶的,又去看自己的儿子。

杨成廉这时候却是唇线紧绷,表情十分严肃的模样。

他从小到大,他母亲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去给人做妾室,做庶子,没身份没地位,一定不会有好前程和好下场。

所以,杨秉恩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能信他,除非他能名正言顺把他们做正妻嫡子接回去,否则——

就一定得另寻出路方有大好前程。

而这些话,杨成廉也顺理成章的相信了一辈子。

他虽然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母亲,可他跟杨秉恩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个亲生父亲对他有多疼爱,在他和母亲身上有多舍得砸银子,这些他都是亲眼看得见的。

有些事,一叶障目时,不觉得怎样。

可——

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她这是在挑拨离间!”宁氏焦急万分的大声呵斥。

祁欢脸上微笑的表情依旧明媚:“我现在的确是在挑拨离间,因为我们之间有夹着人命的血仇。可杨老大人你自己长了脑子的,真的不觉得这些年其实是有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弯路吗?是因为你杀了我舅舅,我现在才非找你寻仇不可的。可如果当年你没这么做呢?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早早的认祖归宗,兄弟俩相继入仕,在官场上互相扶持,现如今难道不会是另一个局面吗?何必背着这么一个虚假的,见不得人的所谓出身,还时时刻刻怕我们家的人来揭短,就此断送你的仕途。你不是就因为怕身世暴露,才逼不得已,屡次对我们家人下手暗算的吗?”

祁欢说着,就又意有所指,引导她看向那边已经满面怒容的宁氏,句句诛心:“一步错步步错,你就是听了她的,走错了路,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无法回头的!”

杨陈氏这会儿已经被她这巧舌如簧的一番“狡辩”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的,狡辩!

在场的母子三人都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这个丫头就是巧舌如簧的狡辩,试图挑拨瓦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可这该死的——

却把这番话给听上头了。

祁欢本来是没想多管杨陈氏的,但见她听的认真,就也勉为其难“关照”了她一下,冲她挑挑眉道:“你也是一样,早早认祖归宗,现在底下就还多一个做官的兄弟和腰缠万贯,身份尊贵的妹妹。别的不说,以我母亲经商的手段,随便拉扯你一把,一年也能叫你吃到不少的红利。可惜了,谈上个自私自利,只把生出来的孩子都当垫脚石的亲娘,她只求自己尊贵,才不管你们走不走弯路!”

杨陈氏可比杨成廉更禁不的挑拨,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开始凌乱了。

宁氏并不在意杨陈氏对他的态度,可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人前显贵,都得靠着杨成廉!

眼见着杨成廉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她便知道,即使杨成廉因为事到如今没有退路,而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她同仇敌忾,今天祁欢这小丫头也在他们母子之间成功划出了一道伤口隔阂。

她恼羞成怒,当即抓起桌上吃剩下的半碗燕窝朝祁欢砸过来:“小小年纪的就会信口开河,狂妄!”

只是她年纪大了,之前又吐血伤了元气,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

一个碗,只刚扔过炕桌。

碎在地上,连祁欢的裙角都没沾到。

“总比你年纪小时不走正道,如今一大把年纪了反而没脸见人强吧?”祁欢有恃无恐的继续挑衅:“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现在到了你连本带利,偿还你这一生欠下孽债的时候了。等着吧,即使你们不肯去御前自首,我也会找到证据,将你们这段龌龊的过往全部翻出来!”

该说的话都说了,祁欢便抖了抖裙子,作势要走。

宁氏一见如此,却反而不甘心起来,率先叫骂:“滚!给我滚出去!”

她随手抓起桌上一只杯子又砸过来:“我们杨家纵然今朝失势,我儿也是为官四十载的朝廷栋梁。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凭借一点出身,一点姿色,傍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罢了,又岂容你这般放肆,登堂入室的到我家里耀武扬威的羞辱于我?”

当然,依旧没砸出来多远。

这一次,被子直接滚在炕上,都没掉下来。

“既然大家都是要靠着傍男人才能成事,这世上怕是只有你最是没资格嘲笑于我吧?”祁欢也不恼怒,她骂一句就回一句,“是啊,我就是有这个姿色和本事,与顾世子相识过不短短数月,就能叫他死心塌地的替我撑了这个腰,在这一点上,我可比你有效率多了。至少不必伏低做小,卧薪尝胆二十载,才堪堪能熬出一点苗头和起色……”

宁氏这辈子,当初给人做外室时,贾氏这个正室夫人甚至都没登门说过一句难听的话。

没想到,迟到了六十年,她却在今天终于也没等躲过这一茬儿!

“你……”她嗓子直接喊破了音,捶打着身下席子,脸憋成了猪肝色,仿佛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

若在以前,这个时候杨成廉早就挺身而出,为她出头了。

可是今天——

杨成廉却一语不发的从旁看着。

“宁氏,即使你从头到尾不过逢场作戏,可我外祖父对你可是动了真感情的,听说他最后临终前那段时日,可是夜夜梦中都要咒骂你负心薄幸,不得好死,嚷嚷要化成厉鬼找你冤魂索命呢。”祁欢对她今天登门造访所有造成的这个局面很满意,一开心,就更是即兴发挥,话痨起来。

都走了两步了,她还特意回头,“这么些年了,他梦里找过你几回啊?”

宁氏这女人,这辈子都目标明确,只一心急功近利的争取自己想要的身份和生活。

她很少回头去看,也不思念故人。

尤其——

是杨秉恩!

祁欢刻意提起,她便是眼睛愕然瞪得老大,随后眼神中闪过明显的一丝慌乱。

有些禁忌,是不能触碰的!

一旦闸门打开,就会被疯狂反噬!

“你休要在此口出讳言,在这里装神弄鬼。你外祖父是谁,与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杨成廉也见不得这个,心里一慌,终于也是忍无可忍的站出来,义正辞严的呵斥:“我不与你一个女娃儿计较,你马上走,省得我叫人轰你了。”

祁欢才不怕他们这些被拔掉了牙齿的魑魅魍魉。

她笑眯眯的还扯着脖子,越过杨成廉去看后面明明早该背过气去,却倔强一直不肯晕死过去的宁氏,“怎么,他没出现过吗?”

笑过之后,又神叨叨的跟挡在她面前的杨成廉唠叨起来:“也是,化作厉鬼在梦里吓吓人,那多没意思,总要做点有实际意义的。杨大人府上最近还有妾室再怀孕吗?我外祖父因为生了个忘恩负义的儿子,死都没能咽下这口气,大概死后也会咒着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儿子断子绝孙,跟他一样的老无所依吧。”

所谓杀人诛心嘛,既然只是气人——

那就更得出诛心之言方能解恨!

看着杨成廉一寸一寸迅速衰败惨变的脸色,祁欢这才心满意足的耸耸肩:“你们这把年纪,我也就不劝告你们好自为之了,反正旧账一天没有清算,我随时还有可能再过来,你们可别嫌我烦!”

这回说完,才终于恋恋不舍般终于离开了。

院子里,这会儿已经都被清空了。

是杨成廉过来时候下的命令,哪怕是宁氏身边最得力亲近之人,也被赶到了院子外面。

祁欢出来时,那些人便缩在不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暗中揣度方才屋里发生的事。

祁欢一律视而不见。

吵了一架,她心情不错,正脚步轻快的原路朝前院走,半路上,却看花圃旁边一僻静处杨夫人蒋氏孤身一人站在那。

似乎——

已经等候多时了!

------题外话------

干架鬼才我欢姐,以前在家也不是干不赢,主要是没人撑腰,没有表现舞台……鸣谢提供舞台支撑的总导演顾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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