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无人说话。
少年埋进他的太阳怀里,肩膀一下一下的发抖,咬牙隐忍着一声声抽泣。
辛忱知道迟川难过,所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撩开他额前哭乱的头发,静静地等他缓过来。
迟川很少会失控,这一次他控制不住自己。头埋进辛忱颈间,眼泪沿着锁骨一路钻进身体里,滚烫灼烧着每一个细胞。
过了很久,辛忱伸手抹去他脸上眼泪。
“哥哥,我在!”
他抬头望向黑夜中闪烁的星星触摸着迟川滚烫的脸颊,嗓音变得颤抖沙哑。
“别怕!我永远都在!”
“如果你想哭,我给你擦眼泪!”
生死乃人间常事这是没办法的。无论辛忱怎么安慰,叶铭云都不可能再回来,他相信迟川会坚强的。
迟川眼睛烧得越发红肿,艰难地撑起来:“辛忱,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救我的吗?”
辛忱摇摇头,他不知道。
“她出卖了她的身体。”
一句话,让辛忱瞬间呆愣住了。
迟川继续说:“她没钱,每一次和别人做完他们都会给她一笔钱。她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每天干那种事情就为了攒钱带我回家。”
二十出头的叶铭云年轻漂亮,是个顶级的大美女。那时候她想救回自己的孩子,拼了命地挣钱,跑工地,跑餐厅……可惜找了很多工作都没人敢要她,那些人知道她的事后都将她拒之门外。
最后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去做那种事情。那时只要乖乖陪他们做完做爽就能得到一笔很可观的钱。
当时很多有钱的大佬都喜欢背着老婆来找叶铭云,时间长了,她一度成为那里最“风流”的女人,也因此被很多人骂,连过路的狗都会骂一声的那种。他们说她是小三,勾引别人老公,说她不检点,该死……
这些话叶铭云听了不止数千遍,但她并没有在意,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那一刻她是一个母亲,一个只为带自己孩子回家的母亲。
或许她很脏,但她的爱很干净!
所有再苦再痛,她还是会去做。
刚开始的时候,叶铭云极度讨厌和别人身体接触,只要身体某一处被触碰她都会下意识开启自我保护模式。
有一次一个有钱的老头只是碰了她的腿一下,她吓得浑身颤抖,下意识拿起酒杯往男人头上砸,男人被砸的鲜血直流,一怒之下扯着她的头发,一脚把她踢出门。
气急败坏的男人踩着她小腹,捏住她的脸,朝她吐唾沫,恶狠狠地骂:“你他妈一个*人还想弄老子。”
他把她摁死在水缸里,像折磨老鼠一样折磨她:“老子他妈今天不*死你,老子就不是人。”
那一次叶铭云差点被弄死,满身是伤的回来,像一个疯子一样在街上哭着笑着。所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骂她,议论她。
她还被男人送进了警察局。
渐渐的,叶铭云尝试去麻痹自己。
她放下自己仅剩的尊严去做最肮脏的事。
每一次做完,叶铭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逃回来,一回来就把自己锁死在洗澡间里。大水哗哗流下来冲刷着身体的每一处,可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越洗越脏。
那些画面她忘不掉,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几个,轮番折磨她,羞辱她,他们猥琐的笑声无论逃到哪里都回荡在耳边。回来后,她把自己淹在浴缸里,洗着洗着发疯似的大笑,拿着沐浴露洗衣粉洗洁精……任何能洗干净身体的东西通通往自己身上倒。
可是洗不干净,于是她整夜整夜的躲在浴缸里,大冬天浴缸里的水冷得刺骨,而她却感觉不到。她躲起来,一蹶不振,想死掉,想划开自己手腕上的动脉。
可是一睁眼,她才发现她的小川还没有救回来,她还要带他回家呢!
躲在黑漆漆、脏乱的小房间里,叶铭云只能一个劲地哭,刺骨的寒风吹得她打颤,她想她的小川了,于是跪着地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像个疯子一样,。
不对,已经是疯子了!
当时闹得隔壁的房子都不敢有人住,因为叶铭云精神不稳定,大晚上经常发疯,被人举报了很多次,她也因此搬了很多次家。
发疯完,第二天她接着和自己演戏。
在乌泱泱人群中她装得比谁都正常,笑得比谁都妩媚,是有钱人眼中的漂亮女人。
装得时间久了,连叶铭云自己都分不清她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她总是说:“我骗过了所有人,唯独没骗过自己!”
我笑着吻了那把刺向我心脏的刀!
我,只想带我的小川回家!
迟川眼睛泛着泪光,他艰难笑了笑:“一年后我妈凑齐了钱,把我从他们手里救回来,可是那时的我已经患上了重度抑郁症,随时都有可能自杀。”
迟川被接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会说话了,麻木得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这样坐着发呆。手里捏着一颗小小的乳牙,自己哭了都不知道,不会疼,不会闹,也不会喊“妈妈”。
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我妈怕我想不开,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迟川叹气,“可是医院的药费很贵,我妈根本付不起,兜兜转转她又去做了那些事情,就为了给我治病。”
“那时候我不止得抑郁症,还有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因为没能及时治疗的原因,病情拖严重了,进行了很多次手术,甚至有一次差一点……没救回来……”
迟川没看辛忱,垂下头。
那一次是他自杀。
在医院的生活没有比在那些人那里好到哪里去。他还是每天要被锁起来,他们为了防止他自杀用粗大的铁链把他拷在床上,一拷就是一整天。而且这些事情每天都会重复,他被摁着扎针,被迫吃很多很多的药,还有根本做不完的电疗……
后来,他不再发疯,变得很乖。
假装的像快好了。
直到有一天趁那些医生没注意,他纵身从楼上跳了下去。跳下去的那一刻他感觉身体变得失重,就好像飞起来了一般,然后“砰”地一声他砸在地上,躺在滚烫的血泊里感觉不到疼,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周围乌泱泱的,很多人来看热闹,嘴里叭叭说着什么,有难听的,有好听的,但迟川都没听见,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弄掉了。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他可以离开了。
幸好迟川住的住院楼离街边不远,被发现得及时,然后他被很多人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刺鼻难闻的药味刺激到迟川,他隐隐约约中好像看见有一个小孩在冲他笑。
他看不清是谁,也不记得了。
只看见那个小孩站在光里,咧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其中还缺了一颗,笑着喊他:“阿池哥哥,你过来抱我啊!”
躺在手术台上,迟川很疼很疼,他想说“我抱你”,可是他说不出来,一转眼那个喊他“哥哥”的小孩就不见了。
他想跑过去拉住他,可是他找不到了。
绝望之下,他就不找了,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挤出一滴温温的眼泪落进耳朵里。血腥苦涩的嘴里突然甜起来,就像吃了糖果一样,含着,化开一片甜腻的春天。
“病人快不行了!快拿除颤仪给我!”
“病人心率极速下降!”
“快让家属签字,病人不行了!”
……
手术室里很吵,迟川嘴里鼻子里插了很多管呼吸不过来,医生拿除颤仪电着胸膛,电流流过身体起来又落下,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十几双眼睛盯着的心电图直了又弯,弯了又直……
迟川清醒了一点,他好像记起来了。
他弄丢了那个小孩的乳牙项链。
望着苍白冰冷的天花板,迟川艰难地弯了弯唇,朝虚空里的小孩伸手要抱他。可是却什么都没抱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直直地垂了下来。
最后一刻,他记起了那个小孩。
他叫辛忱!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迟川扯唇说出了他的名字:“辛——忱——”
对不起,我想离开了!
——
迟川说着,眸子就湿了,辛忱也不知不觉哭了,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在那无人知晓的三年里迟川受了这么多伤害。他不提,是因为提了就等于在把他摁死在回忆里,然后一遍一遍地凌迟着他,让他反反复复经历过往的一切。
“哥哥……”辛忱哑声说,“你好傻!为什么呢?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忘记,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自己一个人承受不疼吗?”
承受痛苦,独自隐忍就不疼吗?
辛忱心疼他,想骂他。
迟川眼睛湿漉,摇摇头轻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卷入我肮脏的人生。”
辛忱:“可是我还是卷入了!”
迟川:“我的错,是我贪心了!”
贪心,留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辛忱偏头擦掉眼泪,无奈轻笑一声:“我们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我也很贪心,很愚蠢,明知道你是个傻子还和你一起傻。”
“小笨蛋呐!”迟川闭眼,“你对我这么好要我怎么还你?”
我什么都没有了,还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