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听话,穿着小姐的衣服,被人发现了就说你是小姐。”
四儿木然的站在地上,定定的看着和蔼异常的母亲。
母亲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在国公府的主子面前温顺,在兄长面前和蔼,在父亲面前柔和,可在她们姐妹面前却总是严厉刻板的。
她教着大姐柔顺,教着二姐柔媚,教着三姐温柔,教着她听话。
然后大姐成了大小姐的陪嫁丫头,在大小姐三年无子后剩下一个孩子崩漏没了。
二姐成了少爷的妾,三姐也随着二小姐出嫁了。
前些日子,娘亲教导她针线,说她来日也会得了主子的恩赏,随着三小姐出门,说不准能做个姨太太。
四儿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她也想像大哥一样做少爷的伴读读书,像二哥一样做外掌柜的,她觉得做这些都比做姨娘好。
可娘亲听了她的话,却是用细细的柳条打她的小腿,骂她不安于室,骂她心比天高。
她只想和哥哥一样,怎么就心比天高了?
长相有几分秀丽的小丫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疑惑她今日为何有这等前所未有的温柔。
在她的凝视下,女人有一瞬间的心软,温柔的给四儿系好了带子,从头上摘下一根银簪子放进她的手中。
“好四儿,咱们是国公府的家奴,国公夫人对咱们恩重如山,如今外面那些不识相的泥腿子打进来了,到了咱们报恩的时候,咱们得保护主子,明白吗?”
不明白。
四儿没有感受到恩重如山,她只觉得母亲的话有些荒唐。
小小姐外出踏青的时候她也是跟着过去过的,她见过那些不识相的泥腿子们。
他们倒在路边,绝望的对着路过的贵人们伸出手,然后被贵人们家奴的马鞭抽打。
有的人撑不住死了,也就死在路上,身体被野狗啃噬。
小小姐说那些是不肯努力的贱坯子,饿死是罪有应得。
倘若是有些心气的,随便读读书也能成个秀才,有一份米粮领。
四儿还小,她不大懂小小姐的话,可她觉得那吃观音土吃得肚子鼓鼓的人,大抵是没有心思读书的。
“将他们赶远些,别脏了我的眼睛!”
鞋子镶嵌着南珠的小小姐下车时以丝绸铺路,嫌恶的望着数百米外的下等人。
四儿跪在地上,让小小姐踩在她的背上下车,小小的身子不敢有任何的晃动。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些下等人,觉得他们彼此没什么区别。
可还是要感恩的吧,毕竟国公府给了她一口饭吃。
可国公府少吃一顿燕翅席,大概这些人就能全都吃饱了吧。
她怀着奇奇怪怪的心思,一时间走了神,被小小姐恼了,娘亲回头就又打了她一顿。
娘亲说她是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丫头,在小小姐身边两三年,竟从内院丫头混到了粗使的位置,给他们家丢脸了。
四儿还是不明白,整日跪着磕头,连闺女都舍出几个的人家脸面在哪?
在那个脱了奴籍,能读书的长子长孙身上?
“四儿!”手臂传来一阵刺痛,木木的四儿被娘亲狠狠的掐了一把,她没了刚刚的柔和,厉声道:“我刚刚说的话,记没记住?”
四儿木木的看了一眼因为换了粗布麻衣而不悦的小小姐,又看了一眼身上的缂丝小衣服,粗糙的手摸了摸那柔软光滑的料子。
真舒服啊,她竟也配穿这样的衣衫?
小小姐不到十岁,正是娇气的年纪。
她本就因为换了不合身的衣衫而恼怒,此刻见一个下贱坯子竟然还敢摸她的衣服,气得直跺脚。
“下贱的奴才,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四儿木愣愣的放下手,惊恐的看向娘亲。
若是以往小姐这样说了,娘亲大抵是要打她一顿的。
可今日,娘亲却没有这么做,她只是慈和的摸了摸她的发丝:“这衣衫就是我们四儿的了,记住了,不管谁问都要这么说。”
外头已经越来越乱了,有下人推开房门在外面催着。
娘亲看了一眼小小姐身边的奶娘,一狠心将四儿给推到了她身边:“去吧。”
奶娘当即放了小小姐的手,拉住了四儿的粗糙小手。
小姐又恼了一下,可想到娘亲的嘱咐,勉强安静了下来。
罢了,一切等出城再说。
四儿像是个木头桩子一般的跟着小小姐的奶娘走,身后是娘亲含着泪的眼睛。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送女儿入虎口。
可如今城内叛军盘踞,那些泥腿子见不得勋贵人家好,不知屠了多少家了。
为了不让家族覆灭,顶头的老国公决定化整为零,叫下人分别领着大小少爷小姐伪装散逃的家奴离开。
那些叛军会盘剥勋贵人家的家产,却看不上没有几两银子的家奴。
而且为了城内的稳定,他们也不会大肆屠戮。
两厢保证下,就能保证部分国公府的人离开这座城,比在此坐以待毙强。
当然,这其中可能会有些牺牲,可国公府会给出报酬的。
就像是四儿顶了小小姐的位置,他的兄长就能免于顶大少爷的位置,如同普通人一般逃出城去。
四儿木愣愣的从国公府中被领了出去,此刻外头已经越来越乱了。
那些本打着起义名头的义军在如今已经成了另一副模样,他们烧杀掳掠,街头上凄惨一片。
四儿被奶娘领着,躲在墙根下小心翼翼的朝着外头走。
此刻这街上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的人,都是做家奴打扮,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的家奴了。
忙着进各家宅子掠夺的叛军们不在意他们这小撮的人,他们只要府邸中的财宝和漂亮的女人。
四儿被奶娘提心吊胆的带出了这一条被无数百姓艳羡的街道,走到了外头。
此时,爱说爱笑的小小姐已经白了脸,死死地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四儿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小小姐,然后被她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
四儿这次没害怕,她只是有些奇怪:原来小小姐也会怕这些啊,她不是说都是贱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