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城东南十里,高不过二十丈的大风岗上,长满了半丈高淡黄色的芒草,风吹之下如浪涛涌动。
一条半丈宽的土路向岗顶延伸,尽头出现了一处光秃的平地,平地偏北边立有一个年久失修的木头亭子,亭子里头有石桌石椅,亭檐下挂着一块歪斜腐朽的匾额,上头依稀可见四个脱漆大字:
风吹草低!
此时亭子里面只有三人,坐着的是千虫主和大虫官蝎子,另外有一人抱着肩背靠亭柱闭目养神,正是大虫官赵童。
石桌上放置着简易的火炉杯盏,蝎子大虫官一双葱葱玉手正在煮水泡茶,很快就把一盏热茶捧放在千虫主面前:“千虫主神机妙算,烧了雍华宫,那位所谓的摄政王就迫不急待应允相见了!”
千虫主捧起茶汤吹了吹,浅浅喝了一口,哑声道:“有什么难的,只要看懂了人性,清楚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稍稍加以利用便可!”
“今时不比往日,落难凤凰不如鸡,换了以前在东夷,老夫才不屑利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父亲又何必妄自菲薄!”赵童缓缓睁开了眼睛。
千虫主呵呵笑了两声,有些感慨地道:“这一点,你倒是比我更通透!”
赵童耸了耸肩,再次闭上了眼睛。
“千虫主!”蝎子大虫官轻声问道,“您觉得,狂狮会答应和我们结盟么?”
千虫主没有马上回答,思索片刻后沉声道:“人性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很多截然不同的选择,其实都只在一念之间!”
“谍事在人,成事在其他人!”蝎子大虫官点了点头,双眸透过面具上面的孔洞看向亭子外头的茂密芒草,眼神顾盼流莹!
千虫主难得一笑打趣道:“不是成事在天?”
蝎子大虫官摇头道:“属下只信事在人为,不信那贼老天的成全!”
千虫主呵呵笑道:“举头三尺,还是要有敬畏之心!”
“是,属下记下了!”
“报!”大虫官项青山顺着上山土径急掠而至,在亭子外头单膝下跪道,“千虫主,客人到了!”
千虫主捧起茶汤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一抹笑意浮上嘴角:“终于到了!”
蝎子大虫官扭头看向项青山,问道:“老项,来了几人?”
项青山回答道:“只有两人,摄政王和他的一个手下,此刻正在上山!”
“你继续警戒,我等起来迎接贵客!”千虫主放下茶碗,起身领着蝎子大虫官走向亭外,头也不回唤道,“赵童!”
“来了,父亲!”赵童无奈地睁开了眼睛,抬脚跟了上去。
项青山身影也一闪而没。
三人在亭前的空地上站成一排,千虫主居中,赵童在左蝎子在右,一同垂首以盼!
片刻过后,两个魁梧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了土径之中,前者五官宛如刀刻神态倔傲,身穿奢华锦服,正是如今绒狄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狂狮!
在他身后的不是玄水十三骑的老大金一,而是绒狄黑山栏子新晋千目倌慕容金刚!
二人在距离千虫主等人三丈外停下了脚步,狂狮缓缓抬眼看着千虫主:“本王来了,千虫主想怎么谈!”
“当然是坐下来谈!”千虫主沟壑纵横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侧过身躯伸手相邀道,“请吧,摄政王!”
狂狮冷哼了一声,抬脚走入了亭中,直接在北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绒狄奉行以北为尊,那也是千虫主方才所坐的位置!
千虫主则是微微一笑,神态自然地落座在狂狮的对面!
慕容金刚跟进了亭子,默默站在了狂狮身后一丈远的地方!
赵童见状只好换了一根柱子挨着,仍是双手抱肩,眉头轻轻皱起,开始悄悄打量着狂狮!
“贵客践约,奴家只有薄茶相待,还请摄政王莫要嫌弃才好!”蝎子大虫官媚然笑着,在两位大人物的中间落座,开始重新洗盏泡茶!
狂狮调侃地道:“只要蝎子姑娘不坐在本王的大腿上,就一切都好说!”
蝎子大虫官闻言似是微微僵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咯咯笑着,继续斟茶道:“摄政王又说笑了!”
狂狮嘴上又淡淡地补了一刀:“本王没有说笑,是蝎子姑娘自己一直在笑!”
蝎子大虫官我见犹怜地凝视着狂狮,语气中带有一丝委屈:“摄政王真记仇,跟奴家一个柔弱小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柔弱?”狂狮冷笑一声,脸色却反而好看了许多,“那雍华宫中的府兵女卫,不少人可都是死在你养的那些毒蝎刺下!”
蝎子大虫官咯咯笑着,倒了两碗热茶,莹莹玉手捧起其中一碗递到狂狮面前:“那奴家可得好好敬摄政王一盏热茶,求摄政王原谅了!”
“本王不喝这茶,是不是今日就没得聊了?”狂狮伸手接过茶盏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面上,手指在碗沿上轻轻摩挲着。
“摄政王放心,奴家的蝎子有毒,这茶汤绝对没毒!”
“谅你也不敢!”狂狮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扭头看向千虫主,“但在分清楚敌友之前,本王还是暂且不喝这茶为好!”
坐在对面的千虫官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原本只是在默默看着二人斗嘴,此时只好笑道:“摄政王,只不过是一碗热茶而已!”
“行,初次见面,那本王就卖千虫主一个面子!”狂狮一手捧起茶汤一饮而尽,把茶碗轻轻砸在桌面上,“茶已喝过,还请千虫主开门见山阐明意图,否则恕本王不能奉陪了!”
“好,那老夫就不拐弯抹角了,只问摄政王一句话!”千虫主抬眼凝视着狂狮,“这句话老夫只问一遍,还请摄政王深思熟虑后再谨慎回答!”
“敢问摄政王,可愿意更进一步,成为绒狄王朝新一任的绒狄王?”
此言一出,连站在狂狮身后的慕容金刚都是微微一怔!
摄政王缓缓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肃然无比,冷冷道:“千虫主这是要陷本王于不忠不义?”
“摄政王何出此言?”千虫主摇头道,“自古成王败寇,而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这个道理,相信摄政王很清楚!”
“摄政王如今虽然大权在握,身份之显赫跟绒狄王并无多大区别,但与其看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黄毛丫头坐在大殿那张黄金龙椅上胡乱指点江山,还不如自己坐上去一展抱负更好!”
“说得倒是好听!”狂狮轻轻冷笑一声,眼神却隐约有些游离不定。
千虫主诚恳地道:“摄政王如今已把绒狄各部收归麾下,如若再加上狄城和老夫相佐,从此绒狄各方归心,摄政王何愁不能成就千秋伟业?”
“依老夫所见,再现三朝鼎立的盛况也未尝不可,甚至再瞧远一些,徐徐图之蚕食掉其余两朝,一统大业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狂狮面无表情地道:“千虫主大概是没看清楚如今三朝的实力状况,否则说不出这般不切实际的话!”
“摄政王,事在人为!”千虫主沉声道,“您乃三朝修为最高之人,我等在东夷时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再加上绒狄各部归心,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摄政王还在担心什么?”
“东夷和绒狄战后国力受损,主事二朝的又是毫无治国经验的新君,此时正是天赐良机,否则过几年等他们缓过劲来,再想图之也晚了!”千虫主浑浊的目光却显得有些深邃,“摄政王,机不可失啊!”
“千虫主可别忘了,我绒狄的人马也是折损严重,如今全境加起来只剩十数万!”狂狮眯起双眼道,“不说你的旧主东夷王朝,只说天奉的天奉黑甲军和天奉龙骑,那几十万大军加上度望府辖下的斥候人马,就不是好对付的!”
千虫主缓缓起身,枯枝般的双手撑在石桌上道:“倘若摄政王能下定决心,老夫有办法为摄政王打造一支战力不输天奉黑甲军和天奉龙骑的无敌军队!”
狂狮神色一愣,也缓缓站起身来,撑住石桌与千虫主对望道:“什么办法?”
千虫主问道:“摄政王可曾想过,被江白衣废去一身修为的绒狄大殿下,为何会突然恢复了修为且实力大涨?”
狂狮思索片刻后心中微微一震,死死盯着千虫主:“是陨石?”
“确切来说,是陨虫的力量!”千虫主把自己掌握的秘密也和盘托出,“关外还有最后一块陨石,只要找到它并从中提炼出足够的陨虫,老夫就能替摄政王打造出一支战无不克的大军!”
“到时候摄政王可亲率大军一扫三朝各境,成就无上霸业!”
狂狮脑海中思绪翻飞,缓缓坐回石凳上:“千虫主为什么会选择本王!”
“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虫主沉声道,“因为摄政王是最佳的人选!”
狂狮抬头,带着一丝疑惑的神色看向对方:“千虫主,你要的又是什么?”
“东夷易主,我等宛如丧家之犬,寄人篱下又如无根浮萍!”千虫主颓然坐下,黯然道,“这些理由,还不够么?”
“只要摄政王发下毒誓,事成之后不让我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绒狄也好东夷也罢,能让我等有一处真正的容身之所,老夫必定率着一众手下,为摄政王赴汤蹈火在死不辞!”
狂狮皱眉道:“千虫主就不怕本王日后功成反悔?”
“以前摄政王也算是寄人篱下,难免在某些决择上有自己的权衡!”千虫主抬眼与狂狮对望着,“但若是摄政王能位列人间至尊,格局自然不同,想必也能容下我等区区几人!”
狂狮沉声道:“千虫主,你这可是在豪赌啊!”
千虫主苦笑着道:“在这世上,谁不是在赌?”
狂狮沉默了许久,才道:“狄城拓跋疆和那九智上人……”
千虫主哑声道:“摄政王放心,老夫定会劝动大将军和上人共商大事!”
“还有一人——”狂狮抬眼看着千虫主,“耶律天傲!”
“老夫来处理,要么让他也成为摄政王的一大助力,要么——”千虫主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掌在自己喉咙前面缓缓切过,沙哑地道,“杀!”
狂狮摇了摇头:“本王想先会一会他!”
千虫主一愣,点头道:“也好!”
狂狮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本王觉得千虫主要的还是少了一些!”
“本王许诺,来日功成,由千虫主前辈主事东夷,传承世袭罔替,也算是叶落归根!”
千虫主连忙站起躬身揖礼,口中也立即改变了称呼:“那老夫就多谢大王了!”
“陨石事关重大,本王派慕容金刚同去协助千虫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