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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鸡笼团练兵抬着杨七两人的尸体,从林振涛和陈盛宇身边走过,那股子血腥气臭不可闻,林、陈二人掩着口鼻,退后一步,看着两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远去,面色复杂一连数变。

好容易等死掉的海盗头子被抬出大门,两个活着的海盗头子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但呼气之间依旧谨慎得很,小口地吸气,好像生怕将死人的晦气吸进自己肚里一样。

聂尘却坦然自若,丝毫不为所动,沉声对两人道:“既然是发财,你们和许心素,当然不能和刚才那些人混为一谈,我给你们的条件,最为优惠,今后你们不但能自由通过澎湖,还能参与中华远东商行在南洋的生意,那边红毛鬼占有地理优势,船多炮利,我们要抱团才能跟他们匹敌。”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似乎有隐喻藏在里头。

林振涛和陈盛宇是何等样人?要是脑瓜子不灵活早就跟刚才跪在地上那伙人一样去蹲牢房了,此刻一琢磨聂尘话里的意思,心灵就通透起来。

林振涛眼珠子转了转,抢先说道:“聂龙头说得对,红毛鬼不遵王化,又势利粗鲁,我们大明朝的商人单枪匹马过去根本立不住脚,我祖上在万历年间何等威风,还不是一样被红毛鬼从马尼拉赶了回来,不过南洋商机无限,随便做点事就能发大财,我们不去又实在太亏,不如……”

他看着聂尘,露出交好的笑容:“不如请聂龙头让我们融点银子在远东商行的份子里,不要太多,我们绝对拿真金白银出来,只要让我们加入进去,从此就是一家人,聂龙头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岂不快哉?”

聂尘大笑:“入份子?林老板可要想好了,这可比你单干要少赚很多。”

“跟着聂龙头,我想过了,绝不会吃亏!”林振涛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慷慨激昂,像要把心窝子掏出来一样:“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林家对聂龙头是实打实地信任,这入股份子钱,我出五十万俩!”

“五十万俩?”聂尘笑道:“这可不少。”

“我陈家也出五十万俩!”一边的陈盛宇急了,埋怨自己脑子反应怎么慢,居然被林振涛抢了先,这种讨好聂尘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后的,于是他忙伸出五根手指叫道:“林兄的话,我是赞成的,无条件地赞成!五十万俩,过两天就可以送过来。”

“这么多银子,远东商行可没有这么多份子。”聂尘做为难状。

“聂龙头看着给就行了,份子多少无所谓,远东商行泼天一样的生意,五十万俩算什么?我们知道分寸,龙头斟酌即可。”两个岁数加起来比聂尘大上起码四十年的老江湖摇头摆尾地躬身笑道,口气大方豪爽:“若是聂龙头觉得送现银路上不便,我们还可以用福州或者广州大商号的通兑会票来缴纳,这些通兑会票在福州和广州都能兑换现银,庄家很有底子,不可能空兑。”

“会票?”聂尘捕捉到了一个新东西,立刻饶有兴趣地追问起来:“那是什么?”

陈盛宇这回抢着了先,嘴皮子飞快地回答道:“会票是商号自己签发的一种凭证,龙头知道,但凡大商号,生意做得很大,盘子也很大,货物会南北通运,有时距离上千里之遥,要是带着现银上路,未免太不安全,为了银子伤了性命的大案多如牛毛,所以有实力的商号,会在南北两地各设分号,银子就不必上路了,开除票据后,可以直接在当地通兑,这样省去了路上的风险和车马运送劳顿,这种票据,就是会票。”

“这样说来……大明朝现在还没有银号了?”聂尘奇道。

“银号?”两个海商也一脸惊奇:“那是什么号子?是专门做现银生意的商号吗?”

三人彼此对视,林、陈两人如坠迷雾,不知聂尘说的是啥,而聂尘却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弱于海上贸易的蓬勃商机。

“原来大明还没有银号啊。”聂尘摸着下巴,沉吟起来,由于胡须不长的关系,他这个动作看起来不怎么老成。

林振涛和陈盛宇很矜持地同时抚摩自己的长胡须,摸了两下,觉得不妥,又不摸了。

“那这个会票,用的人多吗?”聂尘问。

“不多,自家的会票只有自家使用,最多也仅有和自己有大额往来的其他商号可以通兑,我们刚才说的会票,就是福州最大的瓷器、茶叶商号广福隆的票子,我们跟他家每年都有十万俩以上的来往,故而可以用。”

“这样说来,这种会票使用的规模和范围并不广了。”聂尘点点头,认真思量起来:“不过银号的推广,正是从大商号开始而慢慢兴起的,现在不过是萌芽阶段,随着大宗商品交易的日渐繁荣,银号的出现是早晚的事,可以准备准备了。”

他这边低头沉思,那边的两人却犯起了嘀咕,觉得是不是聂龙头对使用会票的提议不满了,毕竟会票靠商号的信誉做保证,不熟悉的人当然不放心,于是两人下定决心,回去还是立马准备现银,不能让聂龙头因为心存芥蒂。

三人各怀鬼胎地站在那里想着心事,门边走进了郑芝龙,他先向聂尘禀报那十余人已被安置在一处稳妥安全的地方,又提醒聂尘,天快亮了,海上的俞咨皋已经在水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嗯?”聂尘拍了拍脑门:“事情一多,倒把俞总兵给忘了,林老板,陈老板,你二位可去城里歇息,吃点早饭,我还有事,就不陪了。”

“龙头自便,自便。”两人忙拱手告别,走了出去。

院里没了旁人,屋里也洒扫干净,聂尘和郑芝龙回到屋内,坐了下来。

“俞咨皋在哪里?没有进港吗?”聂尘首先问道。

“没有,他的船停在港外二十里的水面上,不像要进来的样子。”郑芝龙道:“放了很多小船下来,在水上捞浮财,捞了不少死人去,还拖了些没有打散的破船,拴在战船尾上,看样子要一直拖回福州,不知道一路颠簸后还能剩下多少。”

“俞咨皋这真是……”聂尘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够节俭的啊,我都说了要送他活人,他却连死人都不放过,当总兵当到这个份上,可真是尽责。”

“他哪是尽责,他是贪财。”郑芝龙哂然道:“海盗的头一个一两银子,捞回去可以向巡抚要钱,他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发财的机会。”

“朱钦相没那么多银子给他的,多半会欠着,拖几年了事。”聂尘摇头,笑着道:“不过算他的功绩,能让他的屁股坐得更牢靠一点。”

“说到朱钦相,他听到十六家海盗全军覆没的消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郑芝龙咧嘴笑道,一想到朱钦相也许会在惊骇、愤怒、束手无策、仿徨无助等等情绪中选择一种或者几种表露,他就兴奋得合不拢嘴。

“他自然是无所谓的。”出人意料地,聂尘却摇摇头,道:“人是十六家海盗的人,船是十六家海盗的船,他不过动了动笔,写了一封信,自身没有一丁点的损失,十六家海盗得手了,他能有功劳,十六家海盗被我打败了,你信不信,他依然有功劳。”

“啊~”郑芝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俞咨皋虽然跟我们暗中有联系,朱钦相不知道,但俞咨皋得了人头,作为福建巡抚依然有功,很可能他还会升迁,你想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是想多了。”聂尘打击僵硬中的郑芝龙,给他又泼了一瓢冷水:“人家根本就没拿米出来,连偷鸡的动作都是李国助干的,他怕什么?”

“啊~”郑芝龙愤然地叫了一声:“这样说,我们连气也出不了了?”

“你不是把气全撒在那帮海盗身上了吗?”聂尘指指他的拳头:“刚才打得还不够?”

“揍那帮小贼有什么意思?”郑芝龙咬牙切齿地道:“向背后的始作俑者报以铁拳才能解恨!”

“把恨意留着吧,总有发泄的时候。”聂尘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昨晚上一共抓了多少活口?”

“岸上投降的,约莫有一千多一点,从海里又捞了几百个半死不活的起来,拢共两千人左右。”

“两千多劳动力,赚了赚了。”聂尘喜道:“用铁链串了,送到山里矿坑里去,那里正缺人,下洞挖矿生死难料,正是他们的极好去处。”

“那俞咨皋那里……”郑芝龙看着聂尘的眼睛:“不留点吗?”

“把诸彩佬和那几个铁杆送给他就行了,他不是已经捞了死人头吗?够他请功的了。”聂尘望向门外,外面已经大亮,日头跃上枝头,明亮的阳光底下,一只小鸟正在院里槐树上跳着唱歌。

“等下把诸彩佬那几人的口供捺印录了,就送他们去俞咨皋船上吧,俞总兵这么大岁数了,老让在他海上吹风也不好,把人送过去,他也好早些回去。”

“是。”郑芝龙答应着,又有些不解地问:“大哥,我们虽然是游击衙门,其实这名头是我们自己取的,我们又不是真的官府,弄这些人的口供来干啥?”

“今后有用。”聂尘轻轻地答道:“诸彩佬之流徒子徒孙众多,若是一个一个来找我们麻烦,必然会要耗费我们许多精力,有他的亲笔信捏在我们手里,如有人因此而找我们寻仇,拿出来给他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人是大明水师抓的,要报仇找水师去。”

“我明白了。”郑芝龙眉毛一展,笑道:“大哥这是要把水师推到前面去当挡箭牌啊。”

“水师总要发挥作用吧。”聂尘道:“老是占便宜,可不行。”

郑芝龙换上一副了然的神态,转身离去。

三刻钟之后,俞咨皋的手下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回收满地的舢板。

这些舢板已经捞无可捞,能捡的的人和物都捡来了,空荡荡的海上除了四处飘荡的木头碎片和许多垃圾,再也没有值得打捞的东西了。

俞咨皋早就想走了,但迟迟不动。

他在船头上走来走去,目光不时地朝远处越来越清晰明朗的鸡笼港望过去,这座深水良港宁静如初,潮汐进退,水波粼粼,看起来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空中不时有一缕淡淡的烟雾飘过,带来一点点大火烧后的呛人味儿。

“聂尘那家伙,这一仗怎么打的?”俞咨皋有些不解,原本以为鸡笼会苦苦坚持,等到自己到来后两面夹击,一举退敌,没想到对方不守武德,直接单方面就搞定了。

十六家海盗,近万人,几千条船,怎么打的?

他越想越不是味儿,但又想不明白个中缘由,于是转的圈子越来越多,眉头越皱越深。

王梦熊不止一次过来,报告船队已经收尾,再停留在这里没有用处,是不是应该回去了,或者直接进鸡笼港去。

这两个意见,俞咨皋都没采纳,他就继续呆在外海,不走也不进去。

不走自然是不甘心,不进去,就是胆子不够大了。

俞咨皋还没信任聂尘到以身犯险的地步,若是被扣在鸡笼脱不了身,丢人事小,划不来事大。

“快了快了,里面应该快送人出来了,再等等。”俞咨皋安抚王梦熊,也安抚自己:“聂尘是有诚信的,再等等。”

王梦熊嘴上答应着,心头却嘀咕:诚信?对海盗讲诚信,大人你是不是秀逗了?

于是在百无聊及中,福建水师大批战船就像一群鸡笼港的保安,在港口外蹲着,翘首以待。

等到两条鸟船从鸡笼港里驶出来时,已经又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郑芝龙直接把船开到俞咨皋那条挂着帅旗的大福船旁边,派人坐小船过去沟通后,再亲自押着被堵着嘴、捆着手脚如同一头头待宰的猪般的诸彩佬一行人,上了福船。

“这是擒获的海盗头目五人,请大人过目点验。”郑芝龙很有礼貌地向俞咨皋拱手,不卑不亢,哪怕面前的俞咨皋顶盔贯甲地居中高坐,身前身后围着一群孔武有力的铁甲武士,长刀环绕,也一点没有惧意。

“五人?”俞咨皋略略扫了一眼:“这么少?”

“其余的都跑了,黑灯瞎火的,我们也不敢死追,只抓到这些人。”郑芝龙谦虚地说道:“大人且将就着收下吧。”

“聂尘呢?他怎么不来?莫非对军门大人不敬!”王梦熊朝郑芝龙身后瞄了瞄,出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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