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脚下有一座小镇,镇子不咋大,却是十里八村唯一的集市所在地。
周围山村的百姓,会把自己用不到的商品拿到这里出售,然后换取生活所需。
很多时候大家甚至都是以物易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唐闹钱荒,市面上流通的铜钱严重不足。
只有大一点的城市钱币购物才是主流,县城以下多是半数用钱半数以物易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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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偏远一些的地方,以物易物更多一些,或者用粮食布匹作为一般等价物。
不过对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来说,影响到也不是很大。
反正这一片的百姓自得其乐,日子过的还算平稳。
每逢初一十五小镇就会有大集,赶在这两天的原因比较复杂。
一来和朝廷的人口管控政策有关,没有正当理由百姓是不允许随便出村的。
啥?你要赶集?别急,等初一十五大家一起去。
二来外地的商人也会在这两天来到这里,带来更多的商品。
同样的,这些外地客商也会采购很多货物,价格也会略高一些。
百姓们有了什么比较值钱的货物,比如山上的野味儿,一些草药之类的,都会集中在这两天过来售卖。
这天又是十五,周边村子的百姓天不亮就起床往这里赶。
这会儿可没车赶集全靠步行,离的稍微远一些的,必须要早早出发才能赶在晚上回来。
否则就会变得很危险,这种危险不是来自于贼寇,而是衙门。
这里介绍一下唐朝的人口管控政策。
在宋朝之前,国家对基层的管控严格到变态的地步。
就以汉唐为例,乡村干部多的令人瞠目结舌。
乡里的官吏包括乡啬夫、乡左、乡三老、乡干、乡司、游徼、里正、里胥、里尉、里魁。
里治中、里父老、里祭酒、里祭尊、里长史、社长、亭长、鼓史等。
还有邻长、伍长这种村小组一级的干部。
这么多官吏可不是摆设,而是用来管理基层百姓的。
根据《汉书·食货志》记载,当时的村子是有围墙的。
人们统一出工统一收工,村干部也就是邻长、里胥等人,坐在门口监督百姓。
早上检查有没有人没出去干活,晚上看谁没回来。
而且干完一天活回来的时候还不能空着手,必须要砍一些柴回来。
到了冬天百姓也不能闲着,女子一个月纺织的工作量,要相当于农忙时期四十五天的工作量,还要相互交流技术经验。
是不是觉得这个制度很熟悉?
别误会,这不是集体制,而是体现国家对乡村的管控到了多么变态的地步。
可以说普通百姓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管。
还有就是,我们习惯性的以为,中国的乡村自古以来就是以血缘、姓氏为基础汇聚而成。
乡村被广大宗族所控制,以至于有了皇权不下县的说法。
事实上并不准确,以姓氏、血缘形成村落的历史,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悠久。
根据考古资料显示,在宋朝之前,国家是严禁百姓以血缘、姓氏为纽带,大规模居住在一起的。
世家贵族可以同姓居住在同一个广阔区域,普通百姓不行,防的就是地方形成宗族势力。
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世家贵族,在这一点是利益是一致的。
为了统治,他们会人为调整百姓的居住地点,把一些人口多的家庭打散安置在不同的村落。
一个村落百十户人家,往往会有十几二十个不同的姓氏组成。
根据出土的敦煌文书记载,直到唐朝末期中国的乡村还是多姓杂居。
到了宋朝,因为生产力的进步生产关系发生改变,商业也逐渐发达起来,国家对百姓的人身禁锢进一步松解。
随着书院的普及,知识流向民间读书人的数量增多。
而读书人是需要游学的,又进一步促进了国家对人身禁锢的松绑。
村子的围墙也在这个时候被拆除,百姓可以自己决定今天是干活还是休息。
想赶集就去赶集,想走亲访友就去走亲。
但因科举大兴,另一个阶层应运而生,那就是地方士绅阶层。
士绅阶层的影响力,远远比不上曾经的世家大族,他们的影响力只在本乡本土,到了县城就不好使了。
可当无数士绅诞生之后,乡村就被彻底割裂出去,在广大乡村形成了以宗族为单位的村镇。
这就是我们现代人熟悉的,以同姓或者血缘为纽带组成的村镇。
即便如此,直到明清时期,以同姓或者血缘关系为纽带,形成的村庄才普遍存在。
而以上这些知识误区,都是清末民国时期才形成的。
原因也很简单,当时的人缺乏对历史的了解,很多东西只能根据清末时期的社会现状进行推理,难免出现谬误。
后来国家富强了,有能力对古代历史进行科学考证,再加上大量古籍的出土,才还原了古代的真实情况。
……
此时才是初唐,人口管控非常的严格。
当初陈景恪还是靠着医师的身份,才获得了相对自由。
毕竟国家管控在严格,有些职业还是具备一定‘特权’的。
比如读书人游学,医师游医,商人游走……
当初他手中就有一份当地衙门给出具的身份证明,表明他医师身份,各路官吏不得刁难。
后来也是靠着这个身份证明,才从老家逃离进入长安。
否则一个普通百姓想跑到长安去,纯属想多了。
路上有无数的人查看身份证明,就连住店歇脚、乘车乘船,都需要身份证明。
衙门会不定时对客栈、车船等进行突击抽查,如果发现有身份不明人员,直接就当成逃犯给抓起来。
店主和车船主人也要跟着受罚。
晚上在外面逗留尤其危险,一旦被官吏抓住,不分青红皂白先是一顿揍,然后家里等着出钱捞人吧。
这也是为什么,百姓去赶集要早早出去,赶在晚上村子关门前回来的原因。
当然,如果谁要是运气不好耽搁了,没能及时回来。
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祈祷着不被发现,第二天一大早赶紧回家。
这天又逢十五,小镇变得喧闹起来,人流密集程度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但就是这么拥挤的人群里,却有一个人的身边比较‘开阔’,周围的人都主动让开位置,以免拥挤到他。
通常情况下,这是那种纨绔子弟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可今天不一样,大家让道不是害怕,而是尊敬。
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发自内心的说一句:“老神仙好。”
那位被他们称之为老神仙的,是一位身穿道袍鹤发童颜的老道长。
从他的外貌来看,少说也是八九十岁了,可身子骨却非常硬朗,走路连拐杖都不拄。
面对众人的招呼,他总是微笑颔首已做回应。
老道长来集市上显然也是有目的的,专门往摆摊卖草药的地方去看。
这些卖草药的人似乎也都认识他,见他过来都纷纷打招呼:
“老神仙看看我这药,用你教的方法炮制的,你看行不行。”
每到这个时候,老道长不论买不买都会评价一番。
你这个药炮制的好或者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不好的该如何改进。
转悠了一圈,他也买了一些药材,不过分量都不多。
等他走到一个摊位的时候,那个摊位主人悄悄说道:
“老神仙,我有一个和医术有关的小道消息要告诉你。”
那老道长笑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小道消息?”
那人说道:“我隔壁家的孩子因为识得几个字,今年服徭役的时候被抽去衙门帮工。”
“前两天他回来说起在衙门的事情,好像说朝廷发下来一本叫什么防疫法的医书,还要求全县学习。”
“据他说,不光是我们这个地方,好像全国都要学。”
防疫?那老道人眼前一亮。
疫病无小事,国家既然以公文的形式下发,要求全国学习,那必然是经过尚药局和太医署共同认可的。
难道他们在防疫上作出了突破不成?
同为医师,对此他非常的感兴趣。
不过随即又有些疑惑的道:“既如此,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虽然他一直在太白山隐居研究医术,可也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听不到一丝风声。
那人解释道:“据我邻居家那孩子说,这本医书写的很玄乎,衙门请了许多医师正关起门验证真假呢。”
那老道长更好奇了,道:“你可知有何不同之处吗?”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不懂医术,他说的也不清不楚的,好像和疫病传染有关。”
“按照那本书上写的方法,好像能切断疫病传染,不叫传染给别人……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老道人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难道真的有人找到疫病扩散的原因了?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成就啊,不行,我必须要去看一看。
于是他和这个人道过谢,就走出人群找了一辆牛车驮着他去了县城。
一路上遇到的官吏非但没有拦截,见到是他一个比一个恭敬,甚至要护送他到县衙来。
一路来到县衙,在门口值班的两名衙役一见到他,比见到亲爹还殷勤,连忙迎了上去道:
“老神仙,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那老道人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道:“劳烦两位进去禀告一声,就说孙思邈来访。”
那两名衙役无法,只能一个留下伺候他,另一个狂奔进衙门去禀告。
不一会儿县令尹垂贞就一路小跑来到门口,后面还跟着一大群本县的官吏。
一番见礼之后孙思邈直接道明来意:“听闻朝廷下发了一本防疫医书,不知可有此事?”
尹垂贞回道:“确有此事,只是这本医书上所载之法前所未见,我不敢随意施行,故找来本来的医师进行验证。”
孙思邈面上就是一喜,道:“不知此书可能借我一观?”
尹垂贞道:“老神仙太客气了,何谈借,我着人抄录了数本,正好送与你一本。”
孙思邈道:“谢尹县令。”
尹垂贞让人去取医书,等待的间隙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此医书所栽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们也摸不透真假。”
“老神仙乃医家达人,不知你看过此书后,可否指点一番我等?”
孙思邈颔首道:“这有何难,待我看过之后自会如何相告。”
尹垂贞大喜道:“谢真人。”
书很快被取来,孙思邈接过一看,只见封面写着:卫生防疫法。
署名是陈景恪。
虽然这个书名看起来很奇怪,可同为医师他还是马上就领悟到了其中的含义。
至于陈景恪,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不过天下之大人口数千万,他又怎么可能都认识,这个陈景恪很可能就是新进扬名的医师。
想到这里,他翻开书看到了第一页,然后整个人都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
细菌?病毒?微量元素?致病原因?防治方法?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本书讲的又何止是防疫那么简单。
它回答了一个医家研究了上千年的问题,疾病是如何产生的。
他迫切的想要看到更多内容,然而翻了五页相关内容戛然而止,后面全是防疫的方法。
什么勤洗手、喝热水、设置隔离区、消毒等等。
这些和前五页的理论相照应,如果前面的理论是真的,那后面这些方法确实能防治疫病。
可问题是,内容太少他无法窥见全貌。
但凭借着他数十年的行医经验,隐约能预感到,这些内容是真的。
回想之前遇到过的种种疾病,依照这套逻辑去推理,竟然全都能说的通。
当一个理论能照应大多数真实桉例的时候,那它就算不是真理,也离之不远了。
深吸口气稳定住激动的情绪,一口气把剩下的内容看完。
然后对等候在一旁的尹垂贞说道:“此书内容太过深奥,我也无法尽知真假。”
“不顾以我多年行医经验来看,当有八九成可能为真……”
“其实尹县令无需如此担忧,圣人既然命令天下推行此法,必然是印证过的,你只需要依法施行即可。”
“就算这本书所言为假,也只是浪费了一些精力而已,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尹垂贞大喜,道:“有老神仙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之后尹垂贞盛情款待了孙思邈,且还邀请了县里的医师和头面人物作陪。
一听说要陪活神仙孙思邈吃饭,那都是抢着来。
席上孙思邈不停打听这个叫陈景恪的是什么人,只可惜尹垂贞也只是个普通县令,那知道京里的那许多事情。
差不多也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孙思邈也没有失望,因为他在吃饭的功夫作出了一个决定。
去长安。
亲自见一见这个叫陈景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