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赵嬷嬷走到了方宝林的床前。
方宝林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只见她嘴唇蠕动着，不知想说些什么。
赵嬷嬷凑近了仔细聆听，却一句都听不懂。
她想了想，转头吩咐道：“去西侧殿传句话，就说方宝林不行了，想见林美人一面。”
她身后的宫女赶忙跑去了西侧殿传话。
林烟织听完，和赵嬷嬷一样的意外。
“她要见我？”
她指了指自己。
传话的小宫女点了点头。
林烟织皱着眉，不明白方宝林为什么要见自己。
采青扶着她，劝道：“小主还是别过去了，她能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她自己作的，小主不必可怜她。”
林烟织沉默了半晌。
采青的话，她也明白。
片刻后，她开口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她真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之前的红萝炭一事，幕后真正的指使者一直没有查到，说不定能从她口中打探到一些线索。就去见一见吧！”
林烟织站起身来。
采青见她打定了主意，没有再劝。
采苹拿了兔毛斗篷过来给她披上。
林烟织在两人一左一右的护佑下，朝后院走去。
她在后院住了一年多，但自从搬去西侧殿后，这几个月基本没过来过。
这会儿，看着熟悉的门窗，林烟织不由想到当初她和方宝林刚搬进来时的情形。
那时的方宝林，对她没那么大的敌意，时常来她屋里坐坐聊天。
恍惚间，似乎已经很久远的事了。
可那分明才是去年的事。
林烟织收回意识，踏入了方宝林的屋子。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林烟织下意识扫了一眼，就见屋内摆着三个火盆，里头炭火烧得极旺。
她忽然觉得身上沉重又闷热，就连呼吸也闷闷的。
于是，林烟织解开了斗篷，递给采苹，让她在门口守着，然后才朝着内室一步步走去。
待走到了床边，她也看清了方宝林此刻的模样。
方宝林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却掩盖不了她脸上的灰败之色。
她没有靠的很久，可依旧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林烟织闭了闭气，眉宇沉了沉，旋即开口。
“你想见我？”
方宝林听到她的声音，忽然眼睛睁大，努力扭过头，看了过来。
看到林烟织后，她眼底浮现出了光彩，脸色似乎也变好了一些。
回光返照么？
林烟织心想。
采青搬了张椅子过来，扶着林烟织坐下。
方宝林一直盯着林烟织，看着她扶着肚子坐下，忽的开口。
“你肚子里、是个儿子？”
她的声音低沉喑哑，要不是仔细听，都不一定能听清。
林烟织听到了。
她抬起头，和方宝林的目光相对。
“太医说可能是，但也无法保证。不过，我倒情愿肚子里是个女儿，如果是女儿，就不会被德嫔盯上，我也不用苦心筹谋那么多事了。”
她目光坦然。
方宝林瞳孔一缩。
“德嫔……”
“德嫔不能生育，想要你我肚子里的孩子。”
林烟织直接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方宝林浑身一颤，脸上浮现出恍然、懊恼、震惊等等多种情绪。
紧接着，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不能生……哈哈哈！她不能生……德嫔，她嫉妒我能给皇上生孩子，所以要害死我！”
方宝林状若疯癫。
她的想法，林烟织不理解，但也没有去纠正她。
“可惜我生的不是个儿子，要是儿子，他就能替我报仇，皇上也不会对我不闻不问……”
方宝林喃喃说着。
“如果你生的是儿子，只会死的更快，甚至，都不用德嫔动手。”林烟织不客气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方宝林浑身一震，目光呆滞了一瞬，接着，哭了起来。
“是啊！皇上心里没有我，他厌恶我。”
“你是不是也恨我？恨不得我去死？”
方宝林忽然又看向了林烟织。
林烟织叹了口气：“恨是有一点，但还不至于想叫你去死。”
林烟织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方宝林几次三番对付自己，但说到底，林烟织也没受到多大伤害。方宝林的一切举动，基本都在林烟织的预料之中。
方宝林其实不聪明，她的算计，在林烟织眼中，是那么浅陋。
甚至还没有绿萼对林烟织造成的伤害大。
方宝林看着她：“我知道，你这个人，看似随和，其实很骄傲。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德嫔，看不起宫里的所有人，甚至，大概，也看不起皇上。”
林烟织挑了挑眉，很意外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方宝林喘息着，努力提着气，继续说道。
“你很厉害……比我厉害得多，德嫔……要不是有那样的家世，她还不如我！”
“我知道，我快死了……德嫔要我的命……她是皇上表妹，皇上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林胭脂……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林烟织定了定神：“你说。”
“帮我，照顾我的女儿……让她跟着你……你聪明，有本事，一定能护住她……”
方宝林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不想骗你，我不可能把你的女儿认到我自己名下，不过，我会尽力照顾她的。”
林烟织说的很认真。
方宝林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
“我知道……这就……够了……”
她的脸上再次浮现了灰败之气。
回光返照的时间到了。
方宝林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小、心、周、婉……”
林烟织心中一动，身体微微前倾。
“周婉？之前炭火的事，是她指使的？她让你故意抢了炭火，又叫人把银霜炭掉了包，是不是？”
方宝林艰难地点了下头。
“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后，方宝林气息随之消散。
林烟织霍得站了起来。
采青赶忙扶住了她。
“小主，现在该怎么办？没想到居然会是周修媛。”
林烟织深吸了口气。
“是她的话，就不意外了。”
林烟织闭了闭眼睛，很快又睁开。
“去告诉赵嬷嬷，方宝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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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青和采苹小心翼翼搀扶着林烟织回到了西侧殿。
她想着方宝林的死状，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在这宫里，一旦失势，下场就会和方宝林一样。
死路一条。
现在明面上德嫔盯着自己的肚子，暗地里的周婉像一条毒蛇一样窥视着，稍有不慎，自己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小主，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叫林太医过来看看？”
采青看着她脸色不太好，忍不住问道。
林烟织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这几天都不要离开我身边半步，以防万一。赵嬷嬷在处理方宝林的丧事，杜之昌那边还在审问半夏，长春宫里人少，这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采青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小主放心，从现在开始，奴婢绝不会离开您半步。”
林烟织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
采青扶着她到床边，帮她拖了衣裳，又往被窝里灌了个汤婆子，然后坐在了床尾的小凳子上，就这么守着。
不一会儿，唐玉书过来了。
听到林烟织在睡，她没有进门，还叮嘱守在门口的采苹。
“这两日怕是会很乱，你们保护好你们小主，至于方宝林的丧礼，就别让她去了，她怀着孩子，万一冲撞就不好了。皇上那儿，我会去说。”
采苹很是感激：“多谢唐美人。”
这会儿德嫔还没回来，林烟织躺下了，就只剩唐玉书能主事了。
其实有赵嬷嬷在，并不需要唐玉书做什么，但有主子出面，总归是让大家更安心些。
林烟织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揉着脑袋，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发现什么声音都没有，不由奇怪。
“怎么外头那么安静？”
采青赶忙扶着她坐起来，同时解释道。
“皇上下了令，让人把方宝林挪去北边的静安轩停灵了，唐美人和德嫔也都过去了。”
“皇上来过了？”林烟织一边穿鞋，一边问，“可有说什么？”
“皇上来看了看小主，见小主睡着，嘱咐奴婢不要吵醒小主。然后追封方宝林为美人，让顺妃和唐美人主理方宝林的丧事。”
采青说完，林烟织也穿好了鞋。
“叫唐姐姐？没叫德嫔？”
采青点了点头。
林烟织挑了挑眉：“看来，杜之昌已经跟皇上禀告过了。德嫔没闹？”
“她哪敢啊？”采青撇了撇嘴，“她比皇上早回来了一刻钟，起初没半点伤感，等皇上来了之后，她倒是哭了起来。不是奴婢说，她那手段也太拙劣了，奴婢离得不近，也能闻到她手帕上的姜汁气味。皇上离得那样近，肯定也知道的。”
林烟织轻笑出声。
“皇上当初给她定了个‘德’字封号，不得不说，妙的很。”
德？
姚若蝶有德吗？
多讽刺。
皇帝恐怕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表妹居然不堪到了这种地步。
蠢也就罢了，还不安分。
后宫中争斗从未停歇过，争来斗去，波及性命也是常有的。
弄死一个方宝林，对皇帝来说，根本不叫个事。反正皇帝又不喜欢她，方家在朝中也没什么用。
可做成这样，漏洞百出，还叫人抓住了把柄，实在是无能至极。
就说德嫔做的，让身边的人去下药，还亲自把鸡汤送过去，没有半点遮掩，简直蠢透了。
“真要比起来，德嫔连周婉一半都不及。”林烟织摇头，“德嫔几次中了周婉的算计，可她别说还手了，连宫里被人渗透了都还不知道。”
采青倒了杯温水过来：“小主打算将方宝林临终前的话，告诉皇上吗？”
林烟织喝了口水，神色不动。
“告诉皇上有什么用？我们又没有证据，方宝林说的话，只有你我听到，外人又不知道。告诉皇上？还不如告诉杜之昌，给他指条明路，让他往这个方向查去。”
采青默默点了点头。
林烟织喝完了水，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现在我是腾不出手来，不过，这笔账，总有一天我会向周婉讨回来。”
皇帝的偏心，不是第一次了。
林烟织早已不对他抱任何希望。
靠皇帝主持公道，还不如靠自己。
林烟织轻轻摸着肚子，将怒意压了下来。
方宝林的丧礼办得很简单。
她位分不高，也不受宠，家世寻常，也没几个朋友，停灵了七天，只有宫里的妃嫔们装装样子去了一趟，等时间一到，直接就装殓封棺，送出了皇宫。
她的死，就如同一颗小石子丢入湖中，只泛起了点点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杜之昌将查出来的证据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完后，沉默了许久。
他很头痛。
正如林烟织所说的那样，皇帝并不在乎一个宝林的死。可姚若蝶做事无所顾忌，又没本事，这么漏洞百出，这才是他最头痛的。
事关皇室和姚家两家的声誉，他也不能直接以这事惩治姚若蝶。
皇帝发愁了一夜。
第二天，他召了奉国公进宫。
没有人知道这二人私下说了些什么。
就连冯大宝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奉国公从殿内出来时，神色有些沉重。
而等他进去看到皇帝时，却发现皇帝的神情轻松了不少。
“摆驾，去长春宫。”
皇帝起身。
冯大宝赶紧叫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长春宫。
长春宫内，三位主子最近都是门扉紧闭。
德嫔没有去方宝林的灵堂祭拜，对外宣称自己病了。
但长春宫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心虚。
皇帝踏入长春宫，没有先去德嫔那儿，而是去了后院，准备先去看看小女儿。
方宝林的女儿，目前安置在林烟织的旧屋。
宫人推开门，皇帝走了进去，意外看到唐玉书也在。
唐玉书带着众人行礼。
“妾身给皇上请安。”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起来吧！你怎么在这儿？”
唐玉书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说道：“回皇上的话，德嫔姐姐病了，林妹妹怀着孕，没人照料小公主，妾身就过来看看。小公主是早产，身体孱弱，妾身正打算向皇上请示，能否让照顾过容嫔和六皇子的太医过来看看小公主？”
皇帝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奶娘怀里抱着的小女婴。
这是他的女儿。
可这却是皇帝第一次见。
小小的婴儿缩成一团，看着可怜的很。
宫里早产的孩子不止这一个，柳眉的六皇子也是早产，甚至更早一些。但皇帝每次去，六皇子身边都围满了人，光是奶娘就有四个，宫女、婆子、太监乌泱泱一堆，太医更是随叫随到。
可这屋子冷清得不像话，两个奶娘也是畏畏缩缩的。
皇帝心中不悦。
“你做的很好。”
皇帝说完，又赏了奶娘们几个，这才离开。
唐玉书领着众人恭送皇帝到门口，见皇帝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走出房门后，又去了西侧殿。
一进门，他就看到林烟织在写字，随即走了过去。
“许久不见你动笔了，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写字？”
林烟织放下笔：“皇上进来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妾身失礼了，都没来得及迎您。”
“是朕不叫他们通传的，你在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