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垫在皇帝的头下方，一只手轻抚着皇帝的面颊，悄悄地转动手上的戒指。
一根细细的尖针，从中弹出。
那根细如毛发的针，刺入了一处穴道。
紧随而来的惠妃已经扑到了皇帝的身上，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皇上~您没事太好了！”
林烟织退开了些，准备将地方让给其他人。
她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把针收回去。
可转头的刹那，却对上了和妃惊骇错愕的眼睛。
但和妃什么都没有问，反而坐到了林烟织先前的位置，学着她先前的动作，抱住了皇帝的头。
“皇上？皇上？”
皇帝幽幽转醒，听到和妃和惠妃的声音，有些困惑。
他开口，唤的却是那太医的名字。
“陈太医？”
太医忙上前来。
“微臣在。”
“朕的眼睛，如何了？”
陈太医信心十足：“经过微臣诊治，皇上您的眼睛，有极大把握能恢复。”
林烟织这时才开口。
“皇上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们了，诸位内阁大臣还在外面等着呢！”
皇帝朝林烟织招了招手。
“辛苦你了，皇后。”
林烟织面带微笑：“妾身不辛苦，只要皇上无事就好。”
她刚说完，一旁的采青就紧跟着开口。
“娘娘已经一夜没睡，一直守着皇上呢！”
其余妃嫔们也纷纷行礼：“皇后娘娘辛苦了。”
惠妃见机更是抢着开口说道。
“皇后娘娘守了一夜想必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儿交给妾身几个就行了。”
林烟织顺势点头。
“也好，皇上，就让惠妃她们轮流侍疾，妾身还要安顿太子他们几个，先行告退了。”
她带着采青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交代了随侍的宫人几句。
这时，和妃追了过来。
“我送送你。”
林烟织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她先去通知了几位皇子，让他们可以进去探望了，接着又去另一边告知几位阁老，表达了歉意。
阁老们听说皇帝无事，都放下心来。
既然皇帝安然无恙，他们也不着急了，正好坐下来商议朝事。
林烟织安顿好一切后，才往坤宁宫走去。
和妃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直到了坤宁宫内室。
林烟织屏退左右。
“唐姐姐有很多话想问吧？坐下吧！待会儿陪我用了早膳再走吧！”
和妃坐到了她对面。
她忍了许久，这会儿见屋里没了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方才……”
刚开了个口，她又停下了，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好，末了，只化为一声长叹。
两人相识多年，两家又是姻亲，早已经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了。
问什么呢？
就算问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和妃的神色，始终不大好看。
林烟织一直打量着她，见状，抿了抿唇，主动开口。
“嘉儿说要去行医，姐姐答应了吗？”
和妃愣了一下，想到嘉儿，神情恢复了些。
“她是跟我说过，只是我不放心。她一个女子，出宫多有不便。她这个年纪了，一直不肯成亲，也不像话。”
说起女儿，和妃很是忧心，什么皇帝都被她抛到脑后了。
管他皇帝死还是活，嘉儿的亲事，才是和妃最在意的。
林烟织笑了一下。
“其实我觉得嘉儿这样也好，她身边的人不少，就算出宫也不用怕。她是公主，实在没必要和寻常女子一样，成亲嫁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姐姐觉得那样的日子，真的好吗？”
和妃怔住了。
“当然了，若嘉儿想要成亲，想要儿孙绕膝，那自然是好，可她不喜欢，为何要强逼着她呢？”
“可她不成亲，难不成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再说了，名声也不好。”
和妃皱着眉，忍不住反驳道。
“姐姐啊！名声这个东西，有嘉儿的喜欢重要吗？再说了，一个人怎么过怎么就不好呢？她又不会缺了服侍的人，也不会缺以后孝敬的晚辈。若以后嘉儿想要孩子了，从皇室里抱养一个也成啊！就算她以后后悔了，想找驸马，想成亲了，那到时候再给她找就是了。咱们的公主，就算七老八十了，也有的是人排队想娶。”
林烟织说了一长串话。
和妃听到后面，瞪了她一眼。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七老八十再嫁人？那像什么样子。”
林烟织一脸真切地看着和妃。
“姐姐被这皇宫关了半辈子，就没想过走出去看看吗？难道也要嘉儿过这样的生活吗？她和我们不一样，嘉儿从小和皇子们一样接受大儒教导，一起学医学武，还会骑射。若她成了亲，夫家会允许她继续这样吗？”
和妃没有回话，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公主，成亲，也是嫁到夫家，生的孩子是跟夫君姓的，日后也会入夫家的祖坟，受夫家的香火。
林烟织接着又说：“我打算推行女户，嘉儿正好可以做第一个，姐姐以为如何？”
和妃一开始没明白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林烟织的意图，震惊地看着她。
“女户？这可行吗？朝中不会同意的。”
“所以，先从嘉儿开始，再推行到其他王府、公侯之家，我也不指望短时间内能做到，但总不能因为难，而不去做了。”
林烟织理了理耳鬓的发丝，叹息一声。
“我还打算推行女学，到时候姐姐来帮我，可好？以姐姐的学识，做女学的山长，绰绰有余。”
“你怎么……”和妃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说，半晌后才接下后半句，“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惊世骇俗的想法？”
林烟织挑眉一笑。
“那姐姐，愿不愿意帮我呢？”
和妃怎么会不愿意？
她心动得很。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她也不再想问林烟织为什么要对皇帝下手了。
因为，只要皇帝在一天，就绝不可能同意林烟织的这些想法。
不管皇帝再怎么宠爱信任林烟织，他都不会同意的。
只有林烟织自己掌了权，才有可能。
太子孝顺，没有那么多士大夫的顽固想法，他和嘉儿感情好，应该会同意这么做。
和妃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
等她陪着林烟织用完早膳，回到咸福宫，没多久，嘉儿一脸雀跃地跑了进来。
“母妃！母妃！”
和妃定了定神，看着嘉儿像只蝴蝶一样扑进自己怀里。
“母妃怎么自己先走了？我找了您好久呢！”
“我去坤宁宫陪皇后娘娘了。”
和妃拍了拍她的背，拉着她坐下。
“养心殿那边怎么样了？”
“我和大哥他们进去看望过了，父皇气色挺好的，一点都看不出来病重。昨晚上到底是怎么了？消息那么突然，我还以为父皇要……”
她及时闭上了嘴。
和妃摸着她的头，满眼都是慈爱。
“宫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有皇后娘娘呢！倒是你最近总往宫外跑，可别叫你父皇发现了。等你父皇好些了，我跟皇后娘娘提议，先给你建公主府，你搬去住，干什么都方便。”
嘉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和妃。
接着她伸出手，往和妃额头上摸了摸。
“母妃，您没生病吧？”
和妃没好气地拍掉了她的手。
“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行！”
嘉儿嘻嘻一笑，搂着和妃的脖子，挨着她。
“我再大，也是母妃的女儿呀！”
和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皇后娘娘劝了我好些，以后母妃不催你成亲了，你想做什么，母妃都支持你。”
嘉儿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皇后娘娘跟您说了什么，怎么您一下子就想通了？我可得去跟皇后娘娘取取经。”
“顽皮。”
和妃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出声来。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久。
午时，大公主和二公主才得到消息，进宫来探望。
不过她们只稍坐了坐就走了。
嘉儿送她们出宫。
二公主感叹：“我们姐妹三个许久没凑到一起了。”
嘉儿撇了撇嘴。
“二姐你还说呢？上个月我请你一起去新开的酒楼吃酒，你自己不来的。”
“我孩子病了，没办法呀！”
“大姐也没来。”嘉儿又扭头对大公主控诉。
大公主有些尴尬。
她和嘉儿的关系一般，确切地说，她和兄弟姐妹们感情都一般，自打成亲后，她几乎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丈夫和孩子身上了。
“嘉儿等你成亲了，自然就知道这做妻子、做母亲有多辛苦了，不是我们不想去，而是走不开。”大公主开口说了一句。
嘉儿眨着眼：“公主府里那么多下人，还怕伺候不好孩子们吗？再说了，不还有姐夫？”
“哎呀，他们男人哪懂得照顾孩子啊？”二公主不以为然。
嘉儿很是不解。
“怎么不懂？兰阳姑姑的几个孩子，不都是范姑父带的多吗？兰阳姑姑只管生，不管带，表弟表妹们也长得挺好的呀！”
大公主嗤了一声：“就是因为如此，京中多少人都说兰阳姑姑不是个好娘亲，以后两位表妹的亲事都难说呢！”
她满脸的不以为然。
嘉儿不说话了。
她觉得和两个姐姐说不到一块儿去。
兰阳姑姑，那可是被父皇封了“护国”封号的大长公主，威望可高了。
兰阳姑姑成亲后，并没有在后宅打转，而是帮着范驸马管理马场，在崇王病后，接管了王府，帮着康王一起处理皇室琐事。
她在皇室中的名声可比康王要好多了！能力也更强。
嘉儿不理解，兰阳姑姑这么厉害，怎么大姐还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呢？
大姐还担心表妹们以后亲事难找。
那怎么可能呢？
嘉儿目送着两人上了马车，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不过她今天说的话，二公主倒是听了进去。
次日，嘉儿收到了两个姐姐的请帖。
难得有出宫的机会，嘉儿二话不说，带着人去了。
她出门时，正好碰到兰阳带着孩子进宫来探望皇帝。
嘉儿挺喜欢两个表妹，遂带着她们一起上了马车出去玩。
到二公主府上时还好。
二公主成亲几年，只得了一个儿子，夫妻俩宝贝得很。因着二公主要待客，驸马就带着儿子回自己家去了。
他平时住公主府，不过每隔一天都要回去和父母兄弟一起用膳。
二公主对于两个表妹的到来，有些意外，但依旧以礼相待，陪着她们吃吃喝喝玩玩，还踢了会儿蹴鞠。
可等到了大公主府，却全然不一样。
大公主对两个“不速之客”很是不喜，还埋怨嘉儿不该不说一声就带外人来。
嘉儿看了看两个表妹，抿了抿唇。
“骃儿妹妹和骊儿妹妹不是外人，是自家人呀！”
大公主眉梢微挑。
“她们姓范，我们姓乾，怎么是自家人？”
嘉儿不高兴了。
“那姐姐你的两个孩子，也不姓乾，也是外人，以后别有事没事带进宫了。”
说完，她也不管大公主的脸色，拉起两个表妹的手就往外走。
范骃和范骊有些忐忑。
“嘉儿姐姐？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太失礼啊？”
“管她呢！我带你们去江南会馆，听说今儿个有文会，咱们去看看。”
嘉儿很快就抛开了不开心的事，带着两个妹妹转道去了城南。
在这之后，嘉儿就很少登大公主府的门了。
这一年的年底，她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成为第一个未成亲就开府独居的公主。
次年，嘉儿在城南开了间女子医馆，专门给女子看病。
因着她公主的名头，没人敢闹事，生意一直很好，这家医馆也一直延续了下去。
之后，边关开战，嘉儿在民间筹措药材，运往边关。
在边关，她见到了真正的战场。
遍地的尸体和伤兵，让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三公主，第一次见识到了现实的惨烈。
她没有被吓到，反而迎难而上，主动投入军中，和军医们一起救死扶伤。
边关数年的经历，让嘉儿再也回不到过去。
战事结束后，她没有回京，而是带着人四处游历，走遍了山川大地，给穷苦人看病。
她走到哪里，义诊就办到哪里。
晚年，她回了京，闭门着书，写下了两本医书，流传后世。
她虽然一生未婚，也没有子嗣，但老百姓为她立了无数生祠，伺候数百年，依然有人记得她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