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聂雍的惊喜无以言表,“影子!”他伸手去抓那个影像,手指从投影中穿过,亚尔斯的人影是虚幻的,和战舰级别的全息甲板不是一回事。
投影不能触『摸』,它只是一团虚无的光。
沈苍一向整洁的军装上全是泥和灰烬,他凝视着兜帽的人影,“回来。”
地下的信号显然不稳定,亚尔斯的形象模糊不清,闪烁跳动,影子说,“他……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你了解他,没有完美的预案,他是不会出现的。”
“揭兰费罗?”沈苍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数字……数字几?”
“数字.”影子的声音只是电子音,聂雍却仿佛听出了其中的疲惫。
数字,是沈苍和拜慈?揭兰费罗一起执行的第一个任务,任务中有一扇密码门,他们必须在五秒钟之内打开那扇门,否则就会引发爆炸。沈苍手按密码,拜慈报数,他们一开始的配合就非常默契。拜慈?揭兰费罗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密码,沈苍只花了不到三秒就正确的点击了密码——要知道那是一扇随机数字门,所有的字母和数字都在以奇怪的规律旋转和闪现,要点中正确的数字并不容易。
影子能报出正确的数字,说明了他的确是和沈苍并肩作战的那个“拜慈?揭兰费罗”。
但是他并不是刚才的拜慈?揭兰费罗。
这是怎么回事?
“影子,你不会是被灰星人附身了吧?还是有妖魔鬼怪抢了你的身体?”聂雍震惊的问,“难道有万年老鬼夺了你的舍?卧槽,不会有修真世界穿越到我中华大地了吧?”
影子说,“没有夺舍,你的战前流行小说看得太多了。”
“没有夺舍,也没有灰星人,那么你是怎么回事?”聂雍失声问,“总不会是某个全息游戏的角『色』突然修炼成功,成精了吧?你和刚才那个要血洗全世界,圈养新人类的神经病是什么关系?”
影子突然沉默,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聂雍知道他不说话,就是不想告诉你任何事,就是欲盖弥彰——也就是说,这个问题问到了他的死『穴』,是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事。
但事到如今,这个问题是无法绕过去的。
影子必须给出答案。
沈苍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我的身体,在杜鹃村舍。”影子沉默良久,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杜鹃村舍,那不是已经被人搜索了七次,刚才还被沈苍和影子搜索了八次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聂雍说,想了想,他强调了一句,“只有死人!你不会……”
你不会已经死了吧?聂雍惊恐的看着影子,但是死人,不可能这么与时俱进还会聊天救人忧国忧民的……
影子说,“拜慈不在这里,这里有空间涡流,他相信你们进入涡流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所以我们现在出去是安全的?”聂雍问,“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的身体,一直在杜鹃村舍?”
“安全的。”影子说。
他随即又沉默了。拜慈的临时杀手摧毁了这个基地,也中断了这个基地与拜慈的联系,拜慈的真身并不在这里,所以在短暂的时间内,这个地方是安全的——在拜慈真正的手下来检查之前。
从黑暗的曲城地下城前往杜鹃村舍的路途不远,途中寥寥出现几个星障人都被沈苍的未亡枪烧成了灰烬,这个基地被拜慈放弃了。
杜鹃村舍和刚才没有区别,那古怪的能吃人和结水果的植物在房间里安静的一动不动。聂雍和沈苍返回原地,影子的投影在另一个通道口缓缓凝聚,比在地下清晰得多——可见他的确是靠近了信号源。
那神秘的、寻找不到的信号源究竟在哪里?影子的真身到底隐藏在哪里?
影子向杜鹃村舍古老的机房移动。
那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连死后成为花肥的大兄弟都没有,只有一排古老的电脑。
聂雍和沈苍跟着影子穿过走道和房间,聂雍紧握拳头,暗想影子如果被人藏在了机房深处,使用了某种技术让大家都找不到他,一个大活人被硬生生封闭在某个棺材里,再放上一点儿星障人细胞慢慢吞噬他,那有多凄惨?他必须把那些个虐待他的“敌人”杀个血流成河……
“咿呀”一声,尘封的大门打开。
机房里一共三十几台老式电脑出现在面前,有一些已经熄灭关机,还有十几台勉强亮着,而在最深处的一台电脑上,开启着《亚尔斯》的游戏画面。
影子的投影轻轻地飘了过去,停留在了《亚尔斯》的面前。
他说,“这就是我的身体。”
聂雍盯着那台电脑,只是一瞬,大脑就全空白了。
他的身体自发的在询问,听起来仿佛还很冷静,他听见自己在问,“这什么?你不是人吗?怎么会是一台电脑?”
影子回答,“我是拜慈?揭兰费罗保存在这里的大脑备份,我是一台虚拟机。”
惊天霹雳。
仿佛世界燃起了火焰,又熄灭成为了万年雪原。
聂雍『迷』茫的盯着那台又老又丑,还占地颇大的虚拟机,心想——这就是影子的真身?一台电脑?只是一台电脑?一段电脑程序?他不是人?
你特码的逗我呢?
他还是一段要毁灭世界的神经病留下来的大脑备份程序——你特码的开什么玩笑?
沈苍伸出手,轻轻拂过那台老式电脑,苍白的手指染上一层灰黑『色』的尘土。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走近这里,它是一台虚拟机。
许多年前,拜慈?揭兰费罗为所谓的“私事”离开,而他毫不在意的那短暂的时间里,拜慈?揭兰费罗将他当年的大脑、记忆和愿望备份在了这里,留下了一台虚拟机。
一个星期之后,拜慈?揭兰费罗决意离开联盟国家战队。
他参与并入股了buc生物公司。
参与了“灯塔”项目。
开启了之后……一连串的悲怆、血腥和邪恶。
沈苍可以想象,当年……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拜慈?揭兰费罗遭遇了地下的那艘星舰活物。那难以想象的地狱般的怪物刺激了拜慈,而素来独当一面,从无败绩的拜慈习惯『性』的强迫他自己——要找出一个解决的方法。
这是个以人类、以星球、以时空与未来为基础的,浩瀚无边的命题——那不是任何一个“人类”能轻易“解决”的。
我们的宇宙、我们的星球、我们的种族与生命时刻都在变化着,无数个最初与开始在同时盛开,无数个死亡与陨落在同时绚烂,周而复始,这就是自然的『潮』汐。
拜慈……在“拯救人类”的命题下走火入魔,『迷』失了方向。
沈苍几乎可以想象,拜慈?揭兰费罗决意离开联盟国家战队的时候,曾是怎样的矛盾——他再没有回来过,那是因为无法面对。
他加入buc公司,以“灯塔”项目为借口,开启“新人类”的研究,当实验失败,出现可怕的失败品的时候,他曾经如何的惊恐与焦虑……他通报了『政府』,一手摧毁了buc公司。但拜慈所研究的,那些超越法律与道德的部分同样不能为人所知,他借『政府』之手顺理成章的封锁了buc公司,并将『政府』军引入了死地。
他从未放弃“拯救人类”,经历了buc的失败,拜慈进行了更为激进却隐秘的研究……他拥有了buc公司的资金,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智商,还是一台dna计算机。
拜慈在无人可以企及的高处,一步一步走入了黑暗与邪恶之中。
他并不是怎样残暴的坏人。
但高居巅峰的人一旦入魔,比凡人的暴戾,更为可怕。
他备份在杜鹃村舍的大脑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进展——那一步步的偏差、那从无意到故意到漠视的杀戮——不知不觉堆叠的尸骸终于令“最初的拜慈?揭兰费罗”运转起来,决定阻止“自己”毁灭一切。
他小心翼翼的潜伏在网络中,选择了一个对拜慈毫无了解的复苏人,一个既不聪明、也不能干,但非常相信自己的人。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拜慈?揭兰费罗的信徒,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有谁会信赖一个来历不明的全息投影胜过活生生的拜慈?揭兰费罗本人呢?
他说过他不是拜慈?揭兰费罗。
他只是一个备份,他是一台虚拟机。
他甚至不是人。
他只是拜慈的初心。
沈苍的手停顿在了沾满灰尘的虚拟机上。
聂雍听到了他的心声。
沈苍在想……拜慈?揭兰费罗果然是计划周详的人,在他做出离开联盟国家战队的时候,就留下了备用方案——这份大脑备份程序就是用来紧急制止a计划的b计划。
然而拜慈当年肯定无法想象,在他决意执行a计划的路途上,他会一点一点的……变成目空一切、漠视生命、不择手段的……一种终极邪恶。
而他却曾经留下了他的心——那份柔软的、悲悯的、会同情和愧疚、会关爱他人的初心是如此的熠熠生辉,如此的温柔动人。
影子说:“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亚尔斯说:“浪迹天涯,我不是在追寻归宿,而是在追思过去。”
影子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沈苍紧紧握起拳头,绷住嘴角。
大概是因为共情,聂雍鼻子一酸,差点掉下了老泪。
他们见到了真相,找到了影子的真身。
这却不是一个团圆的故事。
影子在虚拟机前面忽明忽暗,“我断开了杜鹃村舍与虚拟网的链接,这里暂时是局域网。灰星生物不能通过虚拟网入侵我,我也不能再通过卫星与你们联系。”
杜鹃村舍与曲城是一个局域网,所以影子不能再回应聂雍的呼唤,他只能在这片区域内出现。
“拜慈对杜鹃村舍的监视是不间断的。”影子说,“他当然知道我在这里,也很可能知道我一直在帮你。”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但他可能并不想消灭我。如果我安分守己,或者对他的计划影响不大,拜慈不会对我动手。”
这很容易理解。
但影子刚才帮助沈苍和聂雍逃走,这很可能令他的处境变得危险——无论如何,影子的“真身”都必须保护好、带走。
这是聂雍和沈苍的ss任务。
必须抢在曲城地下城坍塌、杜鹃村舍断网的这短暂时间内把影子带走,否则拜慈一旦出手,影子毫无抵抗之力,一段数据,拜慈要他消失就分分钟消失了。
然而——影子的真身是虚拟机。
这还不是一台普通的虚拟机,这是一台老式的、“机龄”可能有十几二十年的虚拟机。它的容量不足以存储拜慈?揭兰费罗的大脑,所以当年拜慈是使用了所有三十六台的老式虚拟机串联来存储自己的dna大脑——包括大脑里的所有数据库、算法和程序等等。这就是为什么影子能仿照dna计算机进行快速计算,拜慈在这台主机上做了一个模拟自己大脑的程序,使用dna算法,最主要的虚拟机里面有一试管拜慈本人的血清作为计算辅助。
所以影子的“真身”一共是三十六台老式电脑。
占地约五十平方米,总重量超过一千公斤。
这要怎么带走?
呃……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