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栋自然不敢直接落座,而是长揖之后恭敬的说道:“下官太和知县李廷栋见过知府大人。”
“无需多礼,快快起来。”颜容暄虚扶了一把后,见李廷栋如此年轻,当即寒暄道:“李知县如此年轻有为,可喜可贺。”
“大人谬赞了,下官侥幸得中,名在孙山,比不得大人当年金榜题名位列前茅啊。”李廷栋赶紧恭维道。
“一晃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青丝变白发,老了不中用了,再过几年就该向皇上上书致仕回乡了,比不得李大人年富力壮,正是为朝廷为百姓干实事的时候啊。”颜容暄虽然这些年官场不得意,但对当年的那次科考还是颇为自豪,听到李廷栋的恭维,心中自然是十分受用。
“颜大人虽年长几岁,可这么多年来为君父分忧,为百姓谋福祉,乃是我们这些后学晚辈的楷模,怎可轻言致仕呢。”李廷栋赶紧说道。
“说的没错,我辈蒙皇上天恩,选为进士,实乃滔天幸事,如今代天守牧一方百姓,当上思皇上天恩,下安黎民百姓以报社稷。若你干了那些贪赃枉法,攀附权贵欺压良善百姓之事,不说大明律法不能饶你,我颜某第一个饶不了你,莫说你头上乌纱不保,小心你项上人头。”颜容暄语气突然间变的极为严厉,对李廷栋厉声训道。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不愧是多年来久居上位的四品知府,刚才还是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转眼间已经是冷面寒铁的青天大老爷,李廷栋顿时全身汗毛树立,后背上顿时冷汗都下来了,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记下了就好啊,我见过太多的天子门生,当年寒窗苦读的时候都是胸怀大志,立志为国为民干一番事业,可一到地方上就是敲骨吸髓,为了几两银子不顾治下百姓的死活,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切莫为了那些黄白之物毁了自己的前程。也莫要为了想升官,就去走那些结交奸邪的官场捷径,为官若是没了名节,爬得越高摔的就越狠,为人持身以正,为官持身以廉,懂了吗?”见李廷栋态度还算恭敬,颜容暄的态度又缓和下来,对李廷栋谆谆教导道。
“下官明白,下官谨记。”李廷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心中暗自思量,切莫结交奸邪,那这凤阳城里还有谁会是这颜容暄的嘴里的奸邪,只能是他的死对头留守太监杨泽了。
“既然懂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颜容暄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而是与李廷栋聊起了这凤阳府的风土人情,特别是太和县的人文趣事,颜容暄从一个严厉的上司变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学究,可此时李廷栋后背的冷汗还没消。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约莫着一炷香的功夫,颜容暄就抬起茶杯,李廷栋知道这是要送客的节奏。
李廷栋毕恭毕敬的弯腰出了屋子,到了外面之后长舒一口气,刚才在屋内实在太压抑了,回头想想这颜容暄还真的是有几把刷子,在整个谈话期间都牢牢把握住了谈话的节奏,让李廷栋只能小心应答。
李廷栋掉头去了推官万文英的屋子,作为凤阳城名义上的二把手,相比于颜容暄的耳提面命和疾声厉色,万文英的脾气可好多了。
当他知晓了李廷栋祖籍乃是袁州人士,算起来和他也算半个老乡,而且两人都在豫章书院求过学,老乡加学弟,万文英对李廷栋自然是越发的热情,不禁聊起了当年在豫章书院求学时的趣事。
“一别二十年,不知书院门口那棵大槐树还在嘛,当年我们在这槐树地下激扬文字,好不意气风发啊。”万文英抚手追忆道。
“那棵大槐树长得愈发葱郁了,山长每年都要在那棵大槐树下给新来的学生训话。”李廷栋附和道。
“豫章书院还是林山长当家吗?”万文英继续问道。
“林山长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前年就退下来了,如今书院是潜渊先生当家。”李廷栋如实回答道。
“潜渊先生为人宽厚,学问渊博,且有君子之风,豫章书院有他实乃一大幸事啊。”万文英听完点头称赞道。
追忆往昔,两人都是感慨万千,特别是万文英,离家二十载,如今再次听到乡音,让两鬓斑白的万文英动了些许恻隐之心,不禁破例为李廷栋透露了一些凤阳官场上不为人知的秘密。
“廷栋,你此去太和县要有心理准备,此行不易啊。”沉思片刻之后,万文英抚须说道。
“还望大人明示。”李廷栋见万文英脸色沉重,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这太和县有什么巨大危险不成。
“两年来,你是太和县的第三个知县了,前两任知县一个辞官回家,一个锒铛下狱,算下来,没有一个知县干满一年。”万文英叹息道。
“可是这太和县山穷水恶?还是这太和县民风不正盗贼四起?又或是太和县官场腐败,民不聊生?”李廷栋听完心中一惊,两年来自己是第三个知县,这期中如果没有古怪,那也太凑巧了。
“因为一个人。”万文英感叹道。
“因为一个人?”李廷栋听完追问了一句。
“太和县县丞杜桑林,在太和有句俗话叫泥塑的知县,铁打的县丞,两年前的太和知县离任,在践行酒上喝的酩酊大醉,愤而在墙上写下窝囊二字。”
“原来在太和当了几年知县,竟然一直被这杜桑林给架空了,他的话出不了那太和县衙。后来又有两任知县到任,如你一般都是进士出身,年轻气盛,到任之后就想和这杜桑林掰一掰手腕,不过很可惜,这两人一个因为贪腐案而锒铛下狱,一个因为完不成当年的赋税而被迫辞官。”
“知县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县丞还是那个县丞,所以这杜桑林在太和的势力越来越大,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如今已经号称杜半城。”
“既然知晓了此人在太和作恶,为何知府大人不趁早除之?”李廷栋不解的问道。
“此人极善经营将整个太和县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无法插手,最为关键的是他拜入留守太监杨泽门下,知府大人虽早有办他之心,可还犯不上为了这个小人和杨泽撕破脸,故而遗祸至今。”万文英最后解释道。
“多谢大人提醒,请问那我此去太和如何自处呢?”李廷栋虚心请教道。
“只可智取,不可硬拼,你初来乍到,在太和两眼一抹黑,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那杜桑林的眼下,唯有慢慢积攒力量,徐徐图之,切莫冲动,不管是作为同乡还是作为这凤阳的推官,我都不希望你刚到太和就灰溜溜的回来。”万文英最后嘱托道。
“多谢大人指点,我记下了。”对于万文英的提醒,李廷栋自然是满心感谢,无论他的目的如何,最起码自己在凤阳毫无根基,想要扳倒地头蛇杜桑林,必须依靠他。
“你去上任,我会让人安排一下,算是给杜桑林一个警告,让他有所顾忌,也让你在太和的处境好一点,能尽早打开局面。”万文英满含希望的说道。
“多谢大人,定不负大人所托。”李廷栋立即弯腰谢道,李廷栋心里知道,自己这一拜可就加入了颜知府这一阵营,充当他们的马前卒,可人在官场,有的时候并没有选择,如果自己今天不加入,想必也会和自己的两位前任一样,不是辞官就是下狱。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去太和上任吧。”万文英吩咐道。
“好,多谢大人提点,那我先回去了。”李廷栋作揖之后退出了签押房。
李廷栋出了知府衙门,看着大街上那人来人往的景象,仿佛刚才的谈话就是自己的一场梦,可他背上的冷汗时刻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回想起颜容暄和万文英和自己的讲话,李廷栋不禁琢磨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颜容暄连恐吓带敲打,让自己不要结交奸邪,不要与那留守太监杨泽走的太近,而推官万文英则是推心置腹的让自己在太和与杨泽的走狗杜桑林相斗。
他们两个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自己不自觉的选择了站队,充当了他们与杨泽斗法的马前卒,当真是好算计。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杜桑林在太和一手遮天,如果自己不借颜容暄和万文英的力,仅凭自己单枪匹马的去和杜桑林斗法,肯定是凶多吉少。
若是自己不能尽早在太和县掌握话语权,那不久以后一旦闯贼南下,等待太和县的就是与凤阳一样的结局。
不过一想到太和县的那个杜半城,李廷栋头皮有点发麻,听完万文英的介绍,杜桑林此人毫无底线可言,一旦与此人撕破脸,那等待自己的将是他疯狂的打击报复。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一场有我没他的斗争,输者不光要输掉自己的前途和名声,甚至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李廷栋,你真的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