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冬至,天有大雪。
李廷栋和往日一样,军营中号角一响就已经穿戴整齐走出大帐准备当日的操练,可当他掀开大帐一看发现账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一夜大雪,将整个军营装扮的晶莹剔透,仿佛将整个军营的肃杀之气也掩盖了几分。
号角响过以后,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全部士兵已经列队完毕,将近八百个身着皂衣的士兵昂首挺胸的站在这皑皑白雪当中黑白分明,如礁石般岿然不动,如标枪般傲然挺立。
李廷栋来到整个队列前面站定,眼睛扫过整支队伍,看着眼前如此齐整的军容,心中有些许感慨些许骄傲,两个月前,这帮人还只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而今日总算有几分军队的样子。
这一路走来,有太多的不容易,多少次李廷栋都想让自己放松一点,应付一下就好了,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多一份坚持,来日就多一份希望,千难万苦李廷栋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报告大人,应到七百八十二人实到七百八十二人,请指示。”列队完毕后,郑汉明小跑至李廷栋面前汇报道。
“按既定计划训练。”李廷栋回过礼后指示道。
“收到。”郑汉明一路小跑至队列面前高声吼道:“全部散开,各哨按计划训练。”
听完郑汉明的吩咐,整个队列有序散开,由各自哨长带领手下士兵开始当日的训练。
校场上传来阵阵阵阵厮杀声,李廷栋要求一切的训练按实战出发,今日在训练场上多流汗总好过来日在战场上多流血,李廷栋记得后世有句话一个将军最大的仁慈是将自己的士兵活着带出战场,李廷栋不敢自诩名将,可也知道一旦上了战场,这批士兵能活下来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为了让这批士兵尽量多的走下战场,李廷栋唯有加大训练量,可高强度的训练必然带来一定的伤亡,但李廷栋每月足额下发的军饷以及在这个时代堪称丰富的伙食供应,特别是训练场上表现优秀还有额外的奖励,让这批士兵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熬过来了,原本计划训练结束后淘汰三百人,可如今只少了十几人而已。
“和你们说了一百遍了,眼向前,手要稳,腰用力,脚生根,上扎头下扎腰,你娘的脚下打滑,如何扎的稳,这一队的队长呢?”李廷栋与郑汉明下到校场之中检查训练成果,发现有个长枪兵脚下虚浮,枪头不稳,郑汉明立即对这士兵吼道。
“第二旗第一哨第三队队长报道。”听到郑汉明的吼声,立即有一人从队伍中跑来。
“你他娘的怎么带的兵,再让我看到这样的熊兵,小心你的皮。”郑汉明对这队的队长吼道,按照军规,士兵训练不合格,需要追究队长的责任,连续三次不合格,这个队长的当月俸银减半。
“是,大人。”那队长高声回答完毕后,对那士兵吼道:“不长进的东西,滚过去扎马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
李廷栋一脸肃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两个月内,这一幕无数次的在这个校场重演,言语的呵斥甚至是身体的体罚,对李廷栋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不要讲什么爱兵如子,说什么人格尊严,只有活下去的人才配讲仁义也只有活下去的人能才有资格讲尊严。
被训的兵士既没有不满更没有愤怒,只是默默的走到一旁扎起了马步,功夫不到家确实怪不得长官责骂,心中想着是赶快将枪法练好,不拖大家的后腿,更不想因为考核不达标而被踢出队伍。
在这军营当中米饭管饱还有肉食可吃,更有军饷可以拿,一旦被踢出队伍,又得回去当流民,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是实在不想过了。
枪法的口诀已经牢记在心,枪法的招式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就一招刺,一往无前的刺,悍不畏死的刺,有敌无我的刺,可这看似简单的一招练会容易练精确难,快准狠,缺一不可。
要想让自己的枪法精通起来,除了千百次刺杀更要常年累月的马步,唯有腰杆子有劲这枪杆子就扎的快准狠。
郑汉明走到跟前用脚踢了踢刚才那名士兵的大腿,虽然控制了力道可打在大腿上依旧啪啪作响,那士兵丝毫不敢松懈只是咬牙坚持,见此人表现还算可以,郑汉明方才放心往前继续巡查下去。
两个月的训练,郑汉明在这支军队当中已经建立了绝对的威望,不管是个人的武艺还是为人处世的风格,郑汉明都被这些人接受并认可,到目前为止郑汉明绝对合格的完成了李廷栋交给他的任务。
“报,大人,吴先生请大人速回县衙议事。”李廷栋在校场上还未巡查完毕,就有衙役一路飞奔而来汇报道。
“先生可说有何要事?”李廷栋身在兵营,衙门内的普通政务悉数由吴为负责,若碰到需要拿主意的也只是来一纸公文请示即可,今日吴为喊自己回县衙大事,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并无吩咐,只叫我速喊大人回衙议事”衙役恭敬回答道。
吴为的能力李廷栋是放心的,若无大事必不会如此急迫,李廷栋对身旁的郑汉明吩咐道:“汉明,我回衙门一趟,这兵营就交给你了。”
“大人只管放心,兵营出了任何岔子你拿我是问。”郑汉明知事态紧急也不含糊,立即回答道。
“好,那我先回衙门了。”李廷栋说完让随从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后不做停留只奔衙门而去。
自古只有骑马的将军,没有坐轿的武官,李廷栋今日在兵营中带兵自然要以身作则,不能坐轿子出入兵营,这短短两个月内,咬着牙学会了骑马,只是这大腿内侧不知磨出了多少血泡。
李廷栋出了兵营方才发现此次的雪量有多大,道路上的积雪深处可达马膝,马匹在这样的雪地里根本跑不起来,李廷栋耐住性子,慢慢催动马匹向前赶去。
临近太和城后,路上的积雪方才少了一些,可路上的行人众多,李廷栋也不敢纵马驰骋,紧赶慢赶终于在午饭前赶回了太和县衙。
李廷栋进到县衙,刚刚抖落肩头的几丝残雪,守在门口的小六子就将李廷栋引到后衙签押房内,李廷栋推开门帘一看发现太和县衙的头头脑脑都在里面。
“见过大人。”众人见李廷栋推门进来,立即躬身问候道。
“都坐下吧,好好议事。”签押房内木炭烧的正红火,李廷栋一把解开披在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小六子,自己则在吴为和丁乐和中间的主位坐下,尔后对众人说道:“你们接着议事,我先旁听一下,有不懂的你们再给我解释。”
“咳咳。”吴为清了清喉咙后说道:“大人,自昨夜起,天降大雪,积雪深度普遍在一寸以上,而乡野的积雪可能更厚,积雪不光封堵了太和的道路,让百姓们出行不便,甚至是压塌房屋,冻死冻伤灾民,今日早上,县衙已经接到多处房屋被压塌的奏报。”
“户房主事,你主管民生,说一说具体的受灾情况。”听完吴为的介绍,李廷栋沉声道。
孟子云:百姓为重君为轻,天下次之。
可熟读孔孟之道的这些读书人又有几个能真正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天降大灾,太和县衙门的各房主事最大的感触是今日出门不怎么方便,相较于百姓的冷暖,他们更关心的是今日大雪,酒楼的饭菜质量是否会受影响,至于治下百姓的生死,那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故而李廷栋要户房主事报告一下受灾的具体情况,一时间支支吾吾打不上话来。
“大人,事发突然,衙门里的人员还未下到现场调查,待议事结束后,让他们赶紧去跑一趟。”一旁的丁乐和见屋内气氛有些冷场,立即打了个圆场。
李廷栋听完这话面沉如水,治下百姓遭此大灾,一个主管民生的户房主事竟茫茫然不知所以,这如何不让李廷栋上火。
“丁大人所言确实有理,可在其位谋其政,大雪从昨日下到现在快一天了,为何连一个大致的受灾情况都拿不出来,浑浑然噩噩然,这当的是什么差?”李廷栋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拍在桌上质问道。
李廷栋在军营当中待了两个月,身上沾染了几分肃杀之气,一时间议事房内噤若寒蝉,气氛降到了冰点。
“禀报大人,属下清晨已经安排衙役们前往城内查看,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城内的受灾情况。”就在众人纷纷低头不语之时,坐在角落的陈庄站起来汇报道。
“说。”李廷栋只说了简简单单一个字。
“根据最新的统计,太和县城内房屋被压塌七十三处,其中无人居住的四十七间,住人的二十六间,房屋压塌后压死压伤五十余人,骡马压死压伤一百余头。而且这还只是太和县衙内的受灾情况,乡野之间由于道路不畅,暂时没有接到奏报,也就无法统计,估计情况不容乐观。”陈庄得到首肯后,对着李廷栋有条不紊的汇报道。
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庄,屋内众人脸上的神色各有不同,嫉妒,羡慕,愤怒,羞愧,也许兼而有之吧。
陈庄知道自己今日出了这个风头难免会惹人嫌弃,甚至得罪一大批人,可他不在乎,人不遭妒是庸才。就算当日自己忍气吞声,这些人何尝对自己有过正眼,相比于他们的愤怒,陈庄更珍惜李廷栋的赏识,这些人的心思也就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