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家家户户在这一日除尘、祭灶,话说这一日是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主人家这一年的善恶,以便让玉皇大帝赏善罚恶。
可人生在世,哪里能做到问心无愧?所以为了避免玉帝老儿给自己添麻烦,家家户户在小年这一日都要蒸糖包做糖瓜,灶王爷吃了糖瓜沾住了嘴,这告状的话自然说不出来了。
小孩子们的心里可没有大人这么多小心思,只知道这一日有热气腾腾的糖包吃,这就是一件莫大的幸福了。
太和城县衙也不例外,红拂姑姑昨夜就吩咐下人们准备好祭祀灶王爷的贡品,只等二十三日清早就将祭祀的供桌摆的满满当当,百姓们安居乐业其热融融,可此时此刻的李廷栋却轻松不起来,至于原因嘛自不用讲,那该死的闯贼终于来了。
根据朝廷的塘报,已经有大股闯贼出现在长江以北,潜山、宿松、太湖等州县相继沦陷,闯贼过境劫掠一空,百姓十不存一,五省总督洪承畴下令,各州县务必提高警惕以防闯贼袭城。
“情况很不容乐观啊。”李廷栋将一面黑色小旗插在沦陷的州县上,看着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小黑旗,李廷栋心头不由得一颤。
果然不出李廷栋所料,在崇祯皇帝的高压之下,各地方衙门加大了剿匪的力度,这闯贼犹如被热水刺激的青蛙,纷纷从锅里面跳了出来,但可惜的是朝廷只顾着在锅底下加柴火,而忘记把锅盖给盖严实了。
闯贼四散而出让各地衙门疲于奔命,根本无法统一指挥,而此时此刻的洪承畴还远在陕西,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闯贼在江淮大地上肆虐。
“根据朝廷的塘报以及咱们的分析,很明显闯贼出关后分为三路,一路跨过黄河之后向北逃窜至山西,一路沿黄河向东威胁荥阳郑州,最后一路则南下商洛、南阳最后直至两淮,如今在潜山宿松一带的闯贼想必就是最后一路。”吴为在地图上将闯贼的三路大军行军路线标识清楚之后,整个杂乱无章的地图立即变得清晰起来。
“你觉得闯贼的主力会是哪一路?”李廷栋以手抚颌,纠结的问道。
“不管闯贼主力在哪一路,洪承畴必然先解决山西的那一路。”吴为断然回答道。
“何以见得?”李廷栋不解的问道。
“很简单,山西临近京畿重地,跨过山西可就是北京,闯贼无需打到北京,只要闯贼出现在北京附近,就算洪承畴深受皇上器重,可他就是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况且山西还有防备北边建奴的重任,一旦山西有变,北边的建奴可长驱直入,到时候必定天下震动。”吴为一脸肯定的分析道。
“就算是闯贼的偏师,那人数也不会太少,洪承畴想要肃清山西的闯贼,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只是不知道这闯贼会不会给他这个时间。”以前读史书,李廷栋不能理解以洪承畴之智,为何会犯下如此严重的战略失误,眼睁睁的看着荥阳被围,凤阳被焚。
可到了此时此刻李廷栋方才能明白洪承畴的难处,无论洪承畴是否能料到闯贼会破荥阳焚凤阳,洪承畴必定会选先出兵山西,皇权大于天,洪承畴他没的选。
“如今河南境内就剩荥阳、许昌几座大城未丢,一旦闯贼攻破荥阳,向东可直取徐州,向南可与长江以北的闯贼会和,无论哪种方案,届时我江淮大地恐无宁日了。”吴为忧心忡忡的说道。
“荥阳孤城一座,无山川河流之险,恐怕坚守不了多久,再说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荥阳的守军身上,靠人不如靠己,我们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不知道历史的走向,李廷栋也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
“不错,咱们得主动出击,确保万无一失。”吴为对于李廷栋的决定也表示赞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大明军队的身上,那不是信任那是自杀。
“我有几点想法你记一下,第一是给颍州的尹大人修书一封,详细说明如今事态的严重性,让他万万不可大意,必须加强戒备严防闯贼南下。第二点就是将咱们所练新兵全部撤回城内,在城头布防,随时准备战斗。最后一点是太和县境内必须做到坚壁清野,百姓能结寨自保的就结寨自保,不能结寨自保的就遁入山林,要让南下的闯贼抢不到一粒粮食,抓不到一个壮丁。”李廷栋沉思许久后对吴为吩咐道。
“前两点都好说,可第三点恐怕有些困难,临近春节,这个时候要百姓们抛家舍业的遁入山林,恐怕百姓们不能理解大人的一番苦心啊。”吴为搁下毛笔后对李廷栋分析道。
“没办法,闯贼南下必定劫掠四方,一来抢夺粮草二来裹挟无辜百姓以当炮灰,若此时不坚壁清野,我们守城的压力就会更大,让衙门里的吏员们都下去,一个村一个村的去做工作,此时百姓们怨恨我们,总比到时候丢了性命强,交代衙门的吏员们,做工作耐心一点,务必让南下的闯贼抢无可抢,抓无可抓。”李廷栋也知道这工作有难处,临近年末了,哪个不想安安稳稳的在家过个年,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你不提前准备,等待你的就是闯贼的屠刀。
“好,我去安排。”吴为也知道李廷栋的苦衷,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望着吴为远去的身影,李廷栋陷入了一种既期盼又惶恐的境地中,自到太和上任以来,李廷栋就一直准备着闯贼南下,可如今这闯贼真的要来了,李廷栋这心里反而越发的没底起来,千头万绪让李廷栋有些静不下心来。
李廷栋索性放下公事,起身后披了件衣服到签押房外面走走,忽然间李廷栋耳朵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那琴音,起初微不可闻,如低吟浅唱,犹如夜间绽放的花儿,悄悄地散发出沁人的花香。
等走的近了,那琴声忽然又激昂了起来,似乎如大江潮涨潮落,曼妙之声夺人心魄。李廷栋听闻如此仙音顿时痴站在原地,生怕自己的冒失打断了这人间雅事。
忽然间琴音顿歇,弹奏之人按住瑶琴朗声说道:“音中忽起高亢之调,必有英雄窃听,李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茶。”
李廷栋如梦方醒,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循着琴声来到了柳如是的屋外,醒悟过来的李廷栋有些难为情,毕竟自己偷听在先,可屋内的柳如是诚心邀请,自己这样走了反倒有些失礼,不如索性进去一聚。
李廷栋应邀推门而进,只觉屋内温暖怡人,柳如是身穿白衣,怀抱琵琶,脸带笑意的看着他。
门外偷听还被人抓个正着,李廷栋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拱手解释道:“在下不才,哪里敢称英雄,刚才实在不好意思,非我故意偷听,实在是姑娘琴技惊人,今日做了这烹鹤焚琴之事,还望见谅。”
“李公子客气了,公子斗贪官、修城防、济灾民,一心保这满城百姓的安危,哪一项不是英雄之举?”柳如是笑着反问道。
“好,再说我就矫情了,今日我听了你的琴音我就暂且当一回英雄。”李廷栋本来颇为郁闷的心思被柳如是这么一说反倒生出了几分豪气,当下洒脱的回答道。
“琴音能入大人之耳也正是它的福气,有琴岂能无茶,公子稍等,待我为你沏杯热茶。”柳如是说完立即起身,来到一旁的茶几上,用茶夹将茶渣自茶壶夹出,用温水洗净,侧置茶杯于茶船中旋转,以热水温烫后,取出置于茶盘中,
尔后将茶叶拨入壶中,青顶的茶形宛如一位身着精致旗袍的女人,芽叶紧裹,秀颀饱满,视觉清爽,堪称清丽,水浸入其中,纤毫四游,却亮却透,一如女子的黛眉水眼。
柳如是动作优雅,疏而不慢,充满着一种从容的美感,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不管这茶的味道如何,光这泡茶的手艺,就让人觉得就不虚此行了。
“仓促之间没有寻的好茶,公子见谅。”柳如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三分茶叶七分泡,姑娘这泡茶的手艺已入化境,管它何种茶叶,经姑娘这一泡,已是世间难寻。”李廷栋看着茶盏内茶叶微卷,正是市面上普通的青顶,所有茶中青顶价格虽最便宜,但是它的浸泡功夫却是最为讲究的。
青顶须用山水来泡,普通茶泡三次已能出味,而青顶却需泡七次,才能尽出其味,茶泡好倒入青瓷中,不能趁热而饮,要静静地等待茶叶三沉三浮。
茶杯凉透茶叶慢慢卷起,此时品饮入口甘润绵延,如果茶叶呈其他状,则茶水会略有清苦,但苦而不涩,苦中回甘。
李廷栋待茶叶三沉三浮之后,端起茶盏细细品尝,一股甘润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不由得赞道:“果然好茶。”
“大人是懂茶之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柳如是看完李廷栋品茶后笑着说道。
“是姑娘的茶艺好。”李廷栋不知不觉间感到一丝温暖,心情也比刚才好上许多。
“我见公子眉宇间带着忧愁,想必又是为公事操劳,不如听如是再抚一曲如何?”柳如是微微一笑道。
“固所愿而。”李廷栋放下茶杯后,连忙答应道。
那柳如是嗯了一声,净手后回到瑶琴边坐下,琴韵又再响起,这一次的曲调却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