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往南四五里有一救济点,李廷栋一行人到达后正好赶上中午吃饭时间,偌大的广场之上支了四五口大锅,正在熬煮米饭,米粥之中掺杂了不少野菜和米糠,随着热气奔腾,米饭的香气四溢。
尝过这米饭味道的李廷栋却知道这玩意闻起来香吃起来这感觉可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即便味道不好,大锅后面依旧排了长长的队伍,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正等着朝廷的这点救济粮。
“来此处吃救济粮的百姓多是外地逃难的灾民,因为在寿州一无田产房屋可以抵押,二无亲戚朋友肯为他们担保,所以从银铺中贷不出救济的粮食,只能来吃官府的救济粮。”章可式指着眼前这长长的队伍解释道。
“本地百姓呢?见朝廷给这些外来人发救济粮,有何反应?”李廷栋深知虽然自己一直在淡化本地与外地百姓之间的区别,可人性善妒,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除这双方之间的隔阂。
“本地普通百姓还好,毕竟只要肯来排队,也不计较这饭食的口味,来了依旧可以讨得一口吃食,只是有些大户人家却难免有些异议。”章可式如实回答道。
李廷栋想想也是,普通百姓家中资产有限,即便这救济粮的味道差一些,毕竟还可果腹,但大户人家吃惯了精粮,如今让他们来吃这猪食,如何能下咽,有便宜占不到就是吃亏,看来国人这秉性几百年来并无太大的改变。
“一家骂总比一城骂好,有些许杂音也随他们去了。”李廷栋也知道救灾一事想要面面俱到实在太难,只要这政策能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就算是善政。
“大人所言在理,不过下官还有一担心。”章可式见李廷栋对自己救灾一事的处理并没有提出异议,心里也安稳了许多,不过吃饭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可还有一事远比吃饭的问题更严重。
“何事?”李廷栋见章可式一脸凝重,示意他直说便是。
“大人随我前去一看便知。”事关重大,让章可式颇为顾虑,原本他打算抽空去颍州一趟专门汇报此事,没想到今日李廷栋刚好来到寿州,章可式自然要当面汇报此事。
李廷栋不知章可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能让这个一心为民的章可式谨慎到如此地步,想必此事绝对非同小可,当下随着章可式一路向南,出了寿州城后,来到一望无垠的郊外。
一行人在郊外站定后,早春的田野立即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淮河两岸肥沃,水量充足,放眼望去皆是上好的良田,整个田野间到处是草长莺飞,花开遍地,只要将这土地犁一遍,再插上秧苗,今年的收成应该不会差。
“章大人带我到此处来不知有何深意?”李廷栋望着眼前景象对章可式问道。
“大人不觉得眼前这景象太安静了一些嘛?”章可式指着眼前的这片良田问道。
安静?草长莺飞,新燕啄泥,哪里有什么安静可言。李廷栋一时间倒还真没反应过来。
李廷栋再仔细想了想,立即发现了确实有些蹊跷,进城之时,李廷栋发现田野间皆是劳作的百姓,热火朝天让人动容,可眼前的这片良田间竟然无一个劳作的农民,偌大一片良田依旧静悄悄的躺在这里,岂不让人大叹可惜。
想到此处,李廷栋不禁皱眉问道:“这么一大片良田闲置在这里,可是耕牛农具不到位,还是整个寿州缺少劳力,耕作不了如此多的良田?”
“大人,此次闯贼南下确实让寿州损失了一部分青壮劳力,可灾民的涌入也补充了一些,这一来一回间青壮劳力倒也不差,至于耕牛农具,虽略显紧张,可凑一凑还能坚持。”章可式小心回答道。
“那为何这么一大片良田迟迟得不到耕作?”李廷栋越发不解的问道。
“大人,不是百姓们不想耕,而是百姓们不敢耕。”章可式颇为无奈的回答道。
“不敢耕,此话怎讲?”李廷栋听完更是一头雾水,这天下的田地本就是让人耕作的,如今整个淮北近十万百姓正等着夏粮下来救急,如今反而有这么一大块良田白白闲置在这里,这不仅仅是浪费,简直是是犯罪。
“此事说来话长了,大人且随我来,翻过前面那个小坡就是瓦埠湖,寿州自古就有围湖造田的传统,我大明开国数百年,整个瓦埠湖的湖面消失了近三成,而瓦埠湖周围多了三万多亩良田,因为瓦埠湖水量充足,纵使老天爷不赏饭吃,光凭着这一池湖水即可保证这十万亩良田的丰收。”章可式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李廷栋翻过小小的山坡。
李廷栋随着章可式的步伐,翻过山坡之后,立即被眼前的这番景象所折服,整个瓦埠湖一碧万顷,上下天光,而瓦埠湖的湖岸边皆是上好的良田,只是这些上好的良田如今只长满了野草,而无人耕作。
“开荒拓地,围湖造田,这是好事啊,为何会让百姓们不敢耕作呢?”李廷栋知道这个时代可不讲究什么退耕还林,保护环境,整个寿州平白多出了三万多亩的良田,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因为造出来的这批良田最后都落到大户们手里,若我所记不差的话,东边这八千多亩是刘家的,南边这六千多亩则是宋家的,至于这西边的一万多亩那就更不得了了,是颍州卫千户所的军屯。”章可式一边指着眼前的良田一边对李廷栋解释道。
“那这些大户人家为何不安排人复耕?”李廷栋听完心头一阵愤懑,百姓们贫无立锥,而这些大户人家则家有良田万亩,当下阴着脸问道。
“不是他们不想复耕,而是这些大户人家也没有能力复耕了,此番闯贼南下太过突然,整个寿州城内的大户皆来不及逃走,闯贼所到一地,必然会搜刮当地大户以充军资,经此一役,整个寿州的大户基本上被屠杀殆尽,而这些大户所留土地看似无主,但只要这些大户人家有一人没有死绝,按我大明律法,这些土地依旧归这些大户所有,其他人就不可贸然耕作。”章可式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至于说这些军屯,则更是一个大麻烦,大人身为颍州兵备道,应该清楚这军屯乃是太祖也所定的规矩,普通百姓是无权耕作的。”
“这倒真是个麻烦事啊。”李廷栋听完这才理解为何章可式会如此谨慎的带自己到现场来了,实在是这事着实不好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