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屋内李廷栋才发现贫穷限制他的想象力,整个朱府内宴开百桌,往来宾客皆是非富即贵,就算按每人三千两贺礼计算,这区区一个寿宴,所收礼金也多达数十万两。
要知道江北四府一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也不过区区五六十万两,这朱大典一顿寿宴都快抵得上四府百姓半年的劳作了,怪不得官员们如此热衷于举办宴席,实在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员们如此明目张胆的贪腐,最后还是由治下百姓买单,说到底吃苦受难的永远是老百姓。
当然李廷栋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官场大环境如此,自己没能力改变,最起码暂时没有,既然没办法改变也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好在李廷栋面生,官场之上并无多少熟人,反倒是慕容渊进到屋内后,四处打着招呼,两人找了个空位落座之后就等开席。
临近中午,午宴也即将开始,作为今天宴会的主人,朱大典此时身披红袍前来招呼宾客,所到之处,人声鼎沸,众人纷纷起身向其躬身致意,一时间好不热闹。
李廷栋看着红光满面的朱大典,还真有些想不通这人怎么会有如此两张鲜明的面孔。
按照吴为的介绍,朱大典乃浙江金华人,出身贫苦,一度栖身破庙。但他自小胸怀大志,酷爱读书,因家里太穷,连上私塾的钱都出不起,于是经常站到村里私塾的窗户下面,隔窗偷听。
私塾先生后来发现了他,被他好学的精神打动,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让他进到学堂内读书。就这样,朱大典靠着坚强的意志和巨大的努力,于万历四十四年考取进士,平步青云,走上了仕途。
走上仕途的朱大典也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节操,考中进士之后,朱大典被外发担任章邱知县,虽然是个七品小官,可朱大典依旧尽职尽责,后来因为政绩优秀被调任中央,担任兵科给事中。
如果朱大典按部就班,日后不说官居一品,位居宰辅,但担任部堂高官是指日可待。
但天启年间,出了个大太监魏忠贤,此人仗着天启皇帝宠幸,把持朝廷内外大权,大肆排挤东林党人,朝廷内大小官员无人敢触魏忠贤的霉头,不是三缄其口就是依附魏忠贤以求升官发财。
按照朱大典嗜官如命的秉性,彼时彼刻,朱大典因为毫无底线的投入到魏忠贤的门下,但偏偏就在此时,朱大典愤而上书,大声驳斥魏忠贤等人的倒行逆施。
此后由于惹怒魏忠贤,朱大典遭到阉党等人的排挤,恰逢其父去世,于是回家丁忧去了,守孝期间隐居山林,潜心读书,当真是一副高人做派。
此后崇祯帝登基,以往受到阉党排挤的官员纷纷起复,这其中就包含一直在家隐居的朱大典。
崇祯三年,起复后的朱大典首先担任福建布政使参政,由于剿灭红毛番有功,升任山东巡抚,尔后又因为支援凤阳有功,升任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
官越做越大,可朱大典是越来越贪,贫苦的童年非但没有让朱大典对治下百姓有丝毫怜悯之心,反倒是所到之地,无不掘地三尺,搜干刮尽,百姓不堪剥削,给他送了个“苍鹰乳虎”的绰号。
李廷栋心里鄙夷,这朱大典可比汉朝的郅都差远了,同样是酷吏,可人家郅都最起码清正廉明,这朱大典为官酷烈可却肥了自己的口袋,两人压根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官员。
正在李廷栋胡思乱想期间,突然间前院传来一阵鞭炮响,借着便是门房高声喝道:“桐城阮大人送贺仪三万两。”
院内诸人听得不禁议论纷纷,三万两白银,当真是大手笔,当然倒不是说院内的这些人拿不出三万两白银,可能拿与愿意拿毕竟还是两回事。
不多一会,一个身材魁梧,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步入后院,当然此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颔下那一把既长且黑的大胡子。
这大胡子进到院内后,立即冲到朱大典面前谄笑道:“我来迟了,还望集之兄不要见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人还送了如此厚礼,朱大典一脸客气的说道:“让阮兄破费了。”
“朱兄能让我过来参加宴会,就是瞧得起我阮某,些许黄白之物,算不得什么。”这大大胡子非但没有心痛,反而觉得送上三万两白银的厚礼吃顿午饭,是占了大便宜了。
“好好好,阮兄快快入席。”朱大典示意那大胡子到主桌落座。
众人听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脸大胡子的阮姓之人,那除了阮大铖,恐怕整个江南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只是阮大铖是阉党,而朱大典是东林党,两人虽谈不上势如水火,可根本不可能如此熟络啊。
更何况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身为东林党人的朱大典如此结交阉党余孽,实在有违常理,这事情传出去影响可就大了去了。
李廷栋此时此刻也捉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来,恐怕这阮大铖是故意拖到最后,送上一份厚礼,要得就是这个爆炸性的效果。
只是就在阮朱二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宴席间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话语。
“贤弟,你可知道这沐猴而冠的典故?”
“哦,小弟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这个典故,还望兄长指导一二。”
“那我就给你仔细讲讲,你可听仔细了,就是说这猴子看着人穿了衣服,心生羡慕,也就去偷了衣服自己穿上,走到大街上招摇过市,以为它自己就是个人了,可殊不知猴就是猴,哪怕它穿上衣服,他还是个猴。”
“哦,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解释我倒有些明白了,那你觉得咱们这里面有没有身穿衣服的猴子呢?”
“有啊,刚才进来的那个大胡子可不就像个猴嘛。”
众人闻言不禁哄堂大笑,这两人嘴巴确实够损的,一唱一和,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拿阮大铖开涮。
“两位贤侄,所谓进门就是客,今日是我朱某人的寿宴,还望看在我朱某人的面子上,担待一二。”朱大典虽然心中着实恼怒,可此时此刻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还得顾忌一些体面,只得压住怒火和声说道。
“朱兄,无妨,无妨,都是玩笑,玩笑而已,不必当真。”没想到一旁的阮大铖丝毫没有生气,仿佛是他自己做错了一般,赶紧向朱大典赔礼道。
朱大典见阮大铖这个主人公如此认怂,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几个年轻人来头不小,朱大典犯不着为了阮大铖得罪这几个年轻人。
只是如此一来,朱大典对阮大铖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悯,毕竟拿人手软不是,故而朱大典给阮大铖安排了个主桌的位置,算是对他略作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