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因新供了足量的冰缓着燥热,身子凉爽了,心便也能静下来。
子青手指轻轻敲打在榻前小几上,思忖须臾喃喃道:“我也疑心,这事儿不像是年氏的心思。她无端端寻人去东巷阻拦滋事百姓,确实符合她一贯爱在王爷面前邀功获宠的表现。可她又不是个糊涂的,年府的侍卫也都是见过世面之人分得清轻重。与百姓动手造杀孽,他们的脑袋当真是不要了吗?即便没有年氏的千叮万嘱,他们也会小心行事,断然不敢将事情闹得那般血腥难掩。何况方才听你说,那百姓堆里混进去了滋事寻衅之人,这也断不会是年氏所为。她要有心取你性命,你离了王府何时何地不能动手,何必又要搭上年府的忌讳,拿她满门荣耀和你的性命相抵?细细算来,那日最不想看到东巷局面之人便属年氏了。”
鱼儿取过鹅羽扇来缓缓替子青纳凉扇风,字句轻缓道:“那日我与王爷将这事怀疑在年氏头上,全然因引我出府之人乃是年氏房中新去的婢子芙儿。后来芙儿的尸体被人在枯井中发现,更坐实了年氏杀人灭口之嫌。如今换个想法去看待这事,芙儿并非年氏亲信,怎地无端能得了年氏那般信重?姐姐以为,这事得利最甚之人是谁?”
子青清冷一笑,含恨道:“除了咱们那个吃斋念佛的活菩萨还能有谁?当日王爷若非当机立断处理了这事替年府洗脱嫌疑,来日这事闹开了,且不说会不会牵连王府,年府被朝廷问责是必定的事。万岁爷盛怒,即便不重责年府,为平流言蜚议,安稳朝堂与百姓,年府诸人也再难于御前堪当大任。”
她稍默声须臾,按住鱼儿手中的扇子,又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暴民动乱中你当真折了性命,王爷的怒气定是尽数要撒到年氏身上去。到时你落了个身死下场,年氏无母家依仗极有可能被王爷废弃。从中得益之人,还能有谁?”
鱼儿微一颔首,目光蒙上一层不知深浅的阴翳:“毕竟如果不是主子福晋前两日提及了施粥摊上闹了懒民的事,咱们都在王府里不得出,谁又能知道这事呢?现在想来她当日有意无意提了那一嘴,多半是要引年氏错了主意。她那冲动性子,也太容易要人猜到她会做出什么蠢事了。”
子青道:“只可惜这一切尚是咱们的揣测,并无实证。即便说与王爷听,也奈何不了她。反倒让她知晓了咱们对她的猜疑,往后更难测她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她用来指正年氏的那些椒墙墙皮,就是她留下最大的罪证。”鱼儿压低了声音凑在子青耳畔说:“今日年氏惹恼了她,待王爷回府,她必急于将年氏戕害姐姐之事告诉王爷。她能陷害年氏,戕害咱们,咱们便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子青迟疑片刻问:“你的意思是......”
“我身子安好,可作证那没药并非是年氏混入椒墙中的。可主子福晋手中那块墙皮却有。咱们虽不能拿她旁的实证,但栽赃嫁祸年氏的事儿,她逃不掉。”
“空口无凭的,她自可说她也不知那椒墙中的没药从何而来,哪来的实证呢?”
鱼儿猝然发笑,一言不发眉目澄明看着子青。
子青旋即会意,便道:“你是要想法子嫁祸她?”
鱼儿摇头:“这事本就是她做下的,怎么有嫁祸一说呢?”
子青担心鱼儿安危,自是千百个不愿意她涉险其中。鱼儿嘴上应付着她,暗自定了主意。
王府里婧敏看似最与世无争,却不声不响背地里做出这许多伤阴鸷的事,怎又知旁事她是清白的?
譬如当日鱼儿尚侍奉在曦尧房中时,送去婉贞、若娴房中的那两盏血燕一般。这事儿鱼儿可笃定曦尧是清白的,若娴因此事殒了母家姨婆的命,婉贞更因此失掉了腹中胎儿与弘昐这个长子。文姜那几日因病在房中足不出户,子青也定不会是下毒之人。
那么除了婧敏,这事中再无得益之人。即便鱼儿如今也不知婧敏何时能寻得机会下毒,可这并不表示她是清白的。
爱屋及乌。鱼儿是亲眼看见胤禛因为弘昐的死有多伤心绝望,婧敏不顾夫妻情分,对稚子尚能下手,也就不难解释她今日为何会想方设法除去子青腹中胎儿了。
鱼儿吩咐毓泰离府替她购置了分量不轻的没药回来,并向毓泰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本以为毓泰会像子青一样,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阻止她行此事。但相反,毓泰反倒表现出一副极支持她的模样。
在听完了鱼儿想将没药藏入婧敏房中以此坐实她嫁祸年氏的罪行后,毓泰细思了片刻,沉着道:“依照你的推断,褚郎中和那个负责铲墙的工匠也极有嫌疑。你往主子福晋房中去时一切小心,我便离府去寻褚郎中与那工匠,想法子从他们口中套出实话来。”
鱼儿笑着问毓泰何以这般记恨婧敏,毓泰则道:“她害旁人与我无干,可若想伤你分毫,我必不饶她。”
鱼儿将没药贴身收好入了婧敏房中问安,春桑见了她显得亲切,在请了婧敏许可后满面贴笑带着鱼儿入寝殿去寻婧敏。
见着婧敏闲话了片刻,鱼儿便道:“主子福晋也别太将年氏的话往心里去,她心思歹毒,咎由自取,狗急跳墙才会说出那些没边没际的疯话来。待王爷回来了,咱们必和主子福晋一心,力陈年氏歹毒,以求王爷严惩。”
婧敏欣慰的点头:“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危。入了雍亲王府的门,一同伺候王爷,我便将你们都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曦尧大错至此,我亦痛心。”
鱼儿瞧着婧敏说话时的悲悯模样,当真瞧不出她有半分伪装的意思在。
然而越是如此,才越发令人觉得她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