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的死,除却对若娴与胤禛外,冲击最大的当要属同怀有身孕的子青。
鱼儿送她由偏殿回房后,她惊恐的神色仍凝在脸上迟迟不退。
她问鱼儿,那李婉贞分明也是生过孩子、领略过丧子之痛的人,怎忍心让这覆辙重蹈在若娴身上?
王府里各个存着诡谲的心思,从前还只是面和心不和,如今更成了一盘散沙,面与心皆聚不到一处去。人前姐妹相称,人后的嘴脸却连牲畜也不如,她说她实在害怕。
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人所害,怕自己的孩子也会落了个弘历的下场。
她说她如今不像是住在雍亲王府,倒像是住在了百尸千骸的人间炼狱。
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实在怕得慌。
鱼儿只得劝慰她说一切祸事都会过去,待胤禛醒来,也决计不会轻纵了婉贞。
可她心中,也是没底的。
她深知如若自己再不想法子自保,那么有朝一日这祸事必也会无端降临到自己头上。
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百姓常说宫里的娘娘各个满腹心机,明争暗斗的。
有时也许并不是自己想斗,而是被现实迫到了绝地,不反击,便唯余死路一条。
好容易劝着子青睡下,鱼儿惦记胤禛安危又匆匆赶去了正殿。
来时,胤禛的烧已经退了些。
他侧身躺着,嘴唇略微发白皲裂。
鱼儿取了一盏温水来,用帕子沾一些轻轻涂抹在他嘴唇之上。
胤禛咂了咂嘴,梦呓着唤了一声对不住。
这话多半是说给去了的弘历听的,鱼儿能够真切的感受到胤禛的无助与绝望。
他宁愿舍下皇位都要保住的孩子,临了却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即便是再坚强之人,也会受不住吧?
她替胤禛盖好了被衾,又取了个蚕丝绒的薄毯盖在他身上。起身合上了菱窗,吹熄了蜡烛。
秋夜凉静,满月高悬。
过了子时,便是八月十五。
这佳节实在嘲讽,明日待胤禛苏醒,若娴睁目,王府里还不知得热闹成什么样。
弘历薨逝,也就意味着胤禛不必再在争夺皇位与保全亲子这两件事上做出抉择。
想也可知,即便他此刻认了,不过是给弘历办一场风光大葬的丧事罢了。
人都去了,要这些身外物又图什么呢?
王府里的女人又各个都活成了人精,哪里有会允许他做出这事呢?
倘若风光大葬,弘历的死相必也瞒不住若娴。她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可还能撑得住?
鱼儿此刻已经可以确定,明日,至多后日,弘历便会被隐秘下葬,甚至连墓碑也立不得一块。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弘历的笑靥,催得鱼儿胸口憋闷,泪若雨下。
如此一别,便是永别。
虽然听闻了弘历的死相有多凄惨,但鱼儿还是想去再见他最后一面。
毕竟他是第一个自己抱过,对自己笑过的婴孩。
想到这,鱼儿俯身在胤禛额头上浅吻了一记,便退出了正殿。
存放弘历尸身的福寿棺放在正殿的西南角一处空房内,因是隐事,门外连引魂的白蜡也不敢点,冷冷清清的横了一副小巧棺椁在房间正中。
鱼儿燃了火折子点明了房内的蜡,深吸一口气走到弘历的棺椁旁。
她用力挪开棺盖,霎时一股血腥腐臭味扑鼻而来,激得鱼儿险些呕了出来。
她背过身去抚着胸口粗喘了几口气,在做足了心里准备后,才敢微眯着眼睛往棺椁里瞥上一眼。
那襁褓黏连在破溃流血的伤口之上,弘历幼小的身子已经泛出了淡淡的紫色,因头颅不知所踪,四肢也残缺不全,死相瞧着十分骇人。
鱼儿捂着口鼻垂泪不止,可在看到弘历胳膊的那一刻时,她却生了疑心。
这孩子......好似比弘历要瘦弱许多。
弘历胳膊白皙,胖如藕断,而眼前这具残尸却瘦槁如柴,半分也不像昨日鱼儿抱在怀中的模样。
她忍着强烈的恶心,又细细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几乎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具尸体,绝不是弘历。
可他为何会穿着弘历的襁褓衣裳?为何会在那贼人尸体旁被发现?
重重疑团萦绕鱼儿心头,如今能解惑之人,便只有毓泰。
据他所言,他是亲眼看见那贼人与弘历一并掉下悬崖的,如果眼前这婴孩并非弘历,那么他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鱼儿越想越觉得古怪,将棺椁复了原样后,便急着赶去了毓泰房中。
庭院夹道而行路过偏门时,瞥见一熟悉的身影掠了过去。
是毓泰?
他漏夜离府是要去何处?
鱼儿径直跟上前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林格格,府上下钥了。”
侍卫拱手一揖,身子横在门前拦了鱼儿的去路。
毓泰是掌事家丁,他要离府是不需得胤禛手令的。而她们这些王府女眷却要守着规矩,除非有胤禛或婧敏的手令,否则无论是正门还是偏门,侍卫都是不会放人的。
这档口上人都歇下了,哪里还能请来手令?
鱼儿索性面色一沉,端起几分主子的派头来,道:“夜里无端端的无令我敢擅出吗?方才伺候着王爷,王爷醒身来交代我离府去办一事,我心中念着那事,便忘了问王爷取手令。王爷病着,你等可是要我折返一趟再去取了手令来?”她讪笑一声,白了侍卫一眼:“不若你二人亲自去正殿问问王爷如何?”
鱼儿这番气定神闲的话引侍卫犯了嘀咕,他二人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道:“这般放人出去,可不合规矩。”
“你糊涂了你?谁不知道她如今正是王爷心尖儿上人,她嘴里说出的话可比主子福晋还有分量。你若执意拦着,便自己去正殿问问可是王爷许了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王爷今日大悲大怆憋了一肚子的火,你此刻去要是惹了忌讳受了打,可是活该了。”
“可将她放出去了,她又和以前一样丢了怎么办?王爷还不得将咱俩皮扒了?”
鱼儿附耳听得二人议论不住噗嗤一笑,而后敛正容色肃声道:“我要跑也等白日光明正大的跑,夜半的天儿我跑去哪儿?你二人莫要在这嘀咕不休浪费时间,我乃王府的格格,奉王爷命离府倒还要瞧你们脸色?”
侍卫听了这话也不敢再拦,只得纵了她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