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接过酒盏,与毓泰杯璧轻碰,一饮而尽。
“我自会调查清楚这事,还你和毓萧一个公道。若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当真为胤禛所为,那便是我障了目,识错了人。那时我必会离他而去,只当我有眼无珠。”鱼儿将杯盏轻放在案上,言辞恳切道:“可若此事他当真为人所陷,我也希望你能放下对他的仇恨。到时我会让他在京城开一户铺子,留你与毓萧在京城过上体面日子,再不用颠沛流离。我还等着吃你喜酒的那日,你信我,你与胤禛定有和解的一日。”
毓泰欲言又止,梗在喉头的话生又咽了回去。
他笑着颔首,道:“我也信会有那么一日。”
目送鱼儿离去后,毓泰颓然转首,抑着酸涩眼眶直欲垂下的泪。
他终于还了鱼儿一个自由,即使再见面的那一日,彼此或许已成了对立的仇敌,可他仍无悔在那个宁静的夏夜里,与渔村溪湖之上,救回了鱼儿的一条命。
遇见了鱼儿,他才算是见过了光。
肩膀为人轻轻一触,栀子花的幽香扑鼻而来。那是毓萧用惯了的篦发头油,清甜香气与她一身妩媚极不相符。
“她抱走了弘历,我并未拦她。”
毓泰微微颔首,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失落与伤痛:“多谢你,肯为了成全我,而放弃此番替爹娘报仇雪恨的机会。”
毓萧牵起了毓泰的手,他的手那样冷,指尖的寒意直逼毓萧掌心。
她摩挲着替毓泰暖着温度,徐徐道:“是我的爹娘,也是哥哥的爹娘。哥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如此做能令哥哥心头好受些,晚些报仇我能等得。”她森然一笑,目光远眺向雍亲王府方向:“早死晚死,他都躲不过。”
抱着弘历一路离了醉仙楼的鱼儿,此刻的心底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半分不是滋味。
一面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挚友亲朋,一面是和她许下过海誓山盟待自己如珠如宝的夫君。他虽怀疑过毓泰对胤禛下手的动机,可真正从毓泰口中知晓这事后,还是心绪良久不能平静。
她怕胤禛当真如毓泰所说,是个狠心辣手枉杀无辜之人,自己又当如何面对他?
也怕毓泰当真伺机报复得手,自己所失了愿共白头的夫君,自己又当如何面对他?
她唯有尽快的寻出林家血案背后的秘密,才能保住这两个在自己生命中同样至关重要的男子性命。
步子越近王府,怀中的弘历啼哭声便越厉。
鱼儿轻轻扫着弘历滑嫩的后背,怀中一颠一颠的哄着他:“弘历乖,姨娘这便带你回阿玛额娘身边可好?”
语落,弘历挣扎更甚,软而绵的四肢绷直了,上下齐舞在鱼儿怀中闹腾着。
他自出生便是极乖巧的孩子,现下无端闹成这般,不禁也令鱼儿心中泛起嘀咕,渐放缓了步子。
她开始思虑一事,带弘历回府,当真对他算好吗?
婧敏、婉贞与曦尧当真会对他不再动旁的心思?
那么胤禛呢?康熙帝一旨令下,皇命不可违,也终会断送了弘历的一生。
他实在太小了,小到世间的丁点风雨摧残都能要了他的命。
鱼儿动摇了,若弘历因她带回了王府而损了命,那自己岂不成了送他赴死的刽子手?
她就这般抱着弘历,立在无人的京城街头,迎着萧瑟的秋风再迈不动步子。
良久,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往马厩去敲开了马夫的门,租下一匹俊黑的马,扬鞭奔腾而去,带着弘历回了渔村。
入夜的渔村极静,村中仍如往常一般民风淳朴,夜不闭户。
偶几家灯还燃着,多也是劳了一天歇下时顾不上熄。
渔村的野猫多了许多,见有人的动静三五成群聚集而来,叫声凄厉惹人发毛。
鱼儿在老榕树下停了马,一转弯,便是西子婶的家。
她轻轻敲了两下门,门便自己朝内启了。
比着月光,依稀可见西子婶与丈夫孩子正同榻而眠。
丈夫的鼾声如烧水铜壶沸腾起来鼓出的哨音,刺耳且冗长。
弘历听了那声响,本安定睡在鱼儿怀中复又哭闹了起来。
西子婶睡觉向来浅,梦中惊闻婴孩哭声还当是猫。乍一睁眼,见鱼儿抱着弘历立在门前,月色洒在她背上只依稀能瞧见一个乌黑的影,西子婶吓了一跳,推搡了身旁的丈夫一把。
“老刘头,快起来!见鬼了可!”
老刘头嗫嚅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目光凝在门前时也是吓了一跳,骤然清醒过来。
“刘叔,西子婶,我是鱼儿。”
在自报家门后,夫妇二人才长出一口气定下心来。
西子婶起身替榻上熟睡的孩子掖好被角,老刘头则燃了屋里的烛招呼鱼儿快进来坐。
这才瞧见她怀中抱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孩,西子婶骇然道:“这......鱼儿,这是谁家的孩子?”
弘历止了哭声,铜陵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见西子婶便咯咯讨喜笑着。
鱼儿道:“叔叔婶婶是我唯一可信之人,鱼儿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叔叔婶婶能成全。”说着抱着弘历便屈膝跪在了地上。
老刘头与西子婶连忙上前搀扶,口中急忙道:“可使不得。你如今是雍亲王府的格格了,沾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怎能拜我们?”
西子婶将鱼儿搀扶而起,一璧逗了逗她怀中的婴孩,一璧问道:“这可是你和王爷的孩子?”说完又迟疑片刻,摇了摇头:“瞧着日子不大对。”
鱼儿怎敢告诉夫妇二人实情,只好诌慌说:“这是原先我在王府当差时,一年长我些的姐姐诞下的孩子。她夫君远征塞外,成行五月音讯全无。她难产诞子,血崩不治,临终便将孩子托付给我。可怜这孩子母亲殁了,父亲也落个寻不见踪影的下场。我实在无奈,也不知能将他托付给谁。叔叔婶婶知道我如今身份特殊,这孩子是断不能随我一起将养在王府的。”
西子婶听出了鱼儿的意思,于是问:“所以,你想将孩子养在渔村,养在我膝下?”
鱼儿有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而后动作利落脱下了手腕上佩着的玉镯:“我赶着出府急了些,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什。这玉镯是成婚时王爷所赠,少说也值当百两银子,西子婶若不嫌弃,便先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