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很久,也像是只过了一刹那。白光已至眼前,迪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蓦然,一双手疾如闪电,从后面扣住了他的脖子。
虽然看不到,但迪奥知道这是蕾莎塔的手。
她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在上面,他却诡异地被一股窒息感淹没,仿佛自己沉入了海底。
明明早上闹成这样,她都没动一下手,为什么现在会……
她凑到迪奥的耳边,用拉长了的、不怀好意的调子低声耳语:“她受够了你的任性了,所以我……”
迪奥本能地想抓住身后的人——你是谁?她去哪了?现在道歉的话,还来得及吗?
现实和意识交杂,一切如奶油般地融化,粘稠的,模糊的,压抑的,混乱的。
小熊玩偶,面目全非的男尸,妈妈的墓碑,乌龟纸条,东洋毒药,焦黑的尸体,紫红的心脏……一瞬间,太多的东西席卷而来。
迪奥清楚,战斗的不该分心,但有个旋涡捉住了他,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里面是无尽的寒冷与黑暗,而他无处可逃。
蕾莎塔美滋滋地松开手,在迪奥反应过来之前,笑嘻嘻道:“骗、你、玩、的。”
她平时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但迪奥三番四次的贪一波,让她有点烦躁。
蕾莎塔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把手臂搭到他的肩上:“战斗的时候,尽量别闭眼,会死的。”
迪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开口:“你生气了?”
他故意将声音放低,想让它显得温柔,只可惜里面那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破坏了氛围。
蕾莎塔原本还以为会被揍,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好,有点懵:“没有生气。”
她虽然挺不耐烦的,但确实没有生气。
迪奥一把将妹妹扯到身前,端详着她的表情:“我和你道歉。”
“没,真的没生气。”
收到了真诚的道歉,蕾莎塔更懵了。
怎么搞的?这货明明是那种“错的不是我,而是全世界”的性格啊?
蕾莎塔疑惑地打量着他,终于注意到了他微红的眼眶,心里一紧:“我不该开这种玩笑的。对不起。”
糟了,是不是太过火了?不会被吓傻了吧?
他眨了眨眼,眼里的水雾渐渐散去:“没事。我只是以为……”
以为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迪奥说话说一半,让蕾莎塔很疑惑。但他不愿意再提,只是带着她回到了房间。她对此没有异议,那个治疗魔法的光还挺亮的,赶紧回去也好。
房间里,蕾莎塔正在不安地飘来飘去。迪奥的反应有点反常,她怕自己搞砸了。
“过来。”迪奥拉住了她的手腕。
蕾莎塔心虚得很,赶紧顺着他的力道飘过来了。
迪奥凝视着她的脸,柔声询问:“你真的没有生气?”
她疑惑地歪头,不明白迪奥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真的没有。”
迪奥避开了她的目光,有点勉强地解释:“你不认同我的行事理念,但我却强迫你按照我的步调行动。如果是我,我肯定会生气的。”
说完,迪奥垂下头,没再看她,而是一直盯着地板,像是上面长了幅蒙娜丽莎似的。
他一直以强硬的态度要求着她的妥协,甚至没有一句道歉。
一个是,他确实是想要按自己的风格行事;还有一个是,他想试探她对自己的忍耐度。
这样的试探幼稚至极,就像是担心杯子质量不好,而一直去摔它那样。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每次蕾莎塔无奈地向他低头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种卑劣的安心感。
直到刚刚那场恶作剧,他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火了。
质量再好的杯子,一直摔也有摔碎的那天。
如果他不想这只杯子碎掉的话,不管是幼稚的试探,还是他与她相去甚远的行事风格……
他猜,妹妹并不喜欢他那不顾一切往上爬的野心。
蕾莎塔晃了晃他的手,试图打破这有点沉重的气氛:“真的没有生气。我脾气很好,你知道的。”
他把视线投向了他们交握的手,眼里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以后呢,你会生气吗?”
按照常识,这里应该答不会才对,但蕾莎塔不想骗他:“可能会吧。”
迪奥想要的太多,按这种情况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惹出完全无法处理的大问题。
肯定的答案令他身体一僵,他紧紧攥住了妹妹的手:“那你,会离开我吗?”
他眼里的慌乱仿佛一根刺,让蕾莎塔心脏一缩。
“不会的。”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除非死神将我带走。”她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哄小孩似地拍了拍他的背,“我保证。”
迪奥没再说话,而是将她拽进怀里,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处。
蕾莎塔松了口气,刚想再说些道歉的话,却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打断了——迪奥咬住了她的脖子,牙齿深深地插了进去。
她因意外的剧痛浑身一颤,却温顺地放弃了反抗,没有丝毫挣扎,任由他像野兽一般地撕咬着她。
她明白,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寻求安全感。
良久,迪奥终于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掠夺。
他缓缓抬头,直视着妹妹的绿眸,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做出改变。”
恍惚间,迪奥仿佛把某样极为重要的东西塞到了她手里,只要她答应,那东西便会如灰烬一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心头一滞,头皮发麻:“不,不用了。”
“不用急着拒绝。”他松开了蕾莎塔,“你是我的半身,我们是一体的,所有的行动都应基于双方同意的条件下。”
蕾莎塔确实与迪奥激进的性格不太合,正常来讲,他愿意改变,她本该是高兴才对。但此时,她却无由来地,隐隐涌起一阵失望的情绪。
安稳且长久地活着,这是她人生的信条。迪奥愿意迁就她,是好事。
她张了张嘴,想要答应他的请求,但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蕾莎塔的脑海一片茫然,无序地闪过很多想法。
最后,一切定格在了那一天,他们在妈妈的墓碑前立下的誓言。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发紧,像是在劝迪奥,也像是在劝自己:“你不是说,要和我去天堂的吗?”
虽然不知道迪奥所谓的天堂是什么,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这样是去不成的。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迪奥没接下这个话题,只是重新提起了刚刚请求。
蕾莎塔不敢看他,垂下眼眸,从喉咙挤出微微颤抖的声音:“我考虑一下。”
突然,“上面”给她发了个消息:“哟?吵架了?”
“没有。”他们很少主动找她,她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出事了,“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喜欢鸟吗?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非常荣幸。”虽然不明所以,甚至因为他们无缘无故的好意而毛骨悚然,但蕾莎塔还是答应了。
“有一种鸟,叫无足鸟。”他们慢条斯理地打着字,“它没有鸟足,只有翅膀,因此它只能飞翔。落地之时,便是毁灭之日。”
蕾莎塔脑子打结,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给她讲这么一个故事。
他们不在意蕾莎塔的沉默,话锋一转,聊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个复活仪式,我们想着,反正代价是由我们来付的,就没把与代价相关的事情告诉他。你猜那小子怎么着?”
“怎么着?”他们谜语人的特点,蕾莎塔深受其害,东西不写全也很正常。
“他竟然以为,这个仪式是会收走了不得的东西呢。比如,他的灵魂之类的。”
蕾莎塔听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不禁追问:“那最后?”
迪奥的性格她很清楚——所作所为黑如墨镜,活到现在纯属命硬。虽然他也很在乎她,但她不觉得这份在乎足以让他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你猜猜?”
“你们把不需要代价的事告诉他了?”蕾莎塔想起,之前在马车上,迪奥是清楚代价的事情的,便如此推测。
“我们原本想说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直接开始了。”他们打字的速度快了一点,“当时他那副样子可有趣了,就像输红了眼,要把自己老婆孩子都押上赌徒似的。”
“所以,我们就故意等到他全套做完了,才告诉他代价的事。哎呀,他得知真相时的表情,啧啧,太好玩了。”
他们幸灾乐祸的语气让蕾莎塔感动也不是赔笑也不是,纠结半天,她勉强挤了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d—2—578,好好珍惜吧。”
他们断开连接,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难得有人愿意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