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陆主汗如雨下,面色讪讪。
窘迫到不知如何自已。
他从未想过,步海柔和冷清霜之间的情谊,居然如此牢固。
刀斩不断。
风难吹倒。
“柔帝说得是,日后雷某定会三思后语。”他道。
步海柔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诸君,而后徐徐开口。
“诸位,帝域一分为二,上下割据,朕主地上,霜主治理虚空。但多年来,朕和霜主的关系,并非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像虚空与地上,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相互制衡,却也相互帮衬。
常言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朕和柔帝多年来,政见偶有摩擦,但从来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摩擦不是矛盾,相反,是我们互相摸索,找寻真理的始源。
因而,柔帝之政见,便是朕的政见。
柔帝短刀所指,便是朕想要征战讨伐的地方。
而朕之理,也是柔帝之心。”
君君臣臣。
她们是君。
也都是叶界主的战友。
这份感情,绝不会因为权力的熏陶和贪婪的滋长而有所改变。
人性带来的藤蔓,反而会把她们两个缠绕得越来越紧。
不可分割。
冷清霜微笑地看着步海柔。
她和步海柔的感情,是楚月走后,这么多年的风霜雪雨造就出来的真金,自不怕世道崩塌的火焰所焚,越是焚烧,越是融合。
世上的感情说脆弱,也坚固,无非是立场和人性的不同。
步海柔似有所感,侧眸朝冷清霜看去。
帝域二尊,相视一笑。
万般言语,都在不言中。
这份坦诚和信任,使得在座诸君无不感慨。
离席后,雷陆主更是懊悔自己的所言。
回到自己的领地王宫,仕女图屏风后,走出了一名身穿凤袍的女子。
她看着雷陆主问:“如何了?”
这女子,亦是一陆之主。
奈何她的大陆,在周怜事变后就已叛离了楚旗盟。
从此自成一派,不再受楚旗盟的管辖治理。
同时,也不再受楚旗盟的庇护。
有多少得,就会有多少失。
当初刚烈离去,而今悔不当初,是决策的失误,更是对未来的判断有错。因而,焦灼思考再三,决定让雷陆主去为判别的人们说话。
瞧见雷陆主神色,女子就大概猜出了七八分结果。
眼神黯淡,心下一沉,眉峰紧紧地皱起,阴郁浮上眼梢。
雷陆主摇头道:“柔帝、霜主没有松口的迹象,还在望天殿将我数落了这一顿,此事,没有转圜的机会了。离开的大陆,不可能再加回楚旗盟的,只能泥里挣扎,自求多福。应当也没什么事的,自立自强何曾不好,届时攀高独树一帜,反而还能打柔帝霜主的脸。只不过确实要放弃碑紫那里传来的文明之气,着实有点可惜。”
最让人懊悔的,便是星碑紫龙的文明之气。
能让下界大陆,追上海神界。
来日,再追上界。
那样浓郁的文明之气,足以让人红了眼。
楚旗盟的进步越快,那些叛变漂泊的大陆哪怕仅仅只是原地踏步,也是一种不思进取的后退和自甘堕落!
“她们还真是心狠,两个毒妇。”
女子甩袖,冷喝:“你们这群大丈夫,就真的甘心居于她们麾下,听由她们指挥,去看她们的脸色行事?倒是不觉得憋屈呢。”
雷陆主神色有几分不自在。
说起来这事,多少会有点不愿。
但利益当头,那点不愿算得了什么?
现在下界大陆皆以帝域为首,就是因为星碑紫龙带来的好处。
“那能有什么办法?”雷陆主有些不悦了。
作为昔日故友,他已经仁至义尽。
对方却把火气洒在他头上。
倒是枉费他辛苦一遭,在望天殿的窘迫倒显得可笑。
女子愠怒道:“办法多的是,你们若是团结一心,把帝域占为己有,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日后想怎么说、怎么做、怎么去分配,不都是靠你们。”
“够了!”
雷陆主脸色大变,语气沉喝:“下界大陆集结一体,奉叶界主为尊,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没有叶界主,剩余的三百多陆,皆在等死罢了。步海柔、冷清霜都是叶界主的旧友,不只是叶界主的臣。让我去对柔帝霜主动手,阁下莫不是觉得我活腻了不成?
在楚旗盟的时候,柔帝霜主从未厚此薄彼,行事之风虽雷霆手腕压住群雄,但也是公允公正令人心服口服的。对她们下手,那叫谋逆,诸君皆可行正义之师,对我群起而攻之。
届时我遭遇劫难,难不成还要靠你来解救?”
说至最后,声线不断拔高,更是对其甩袖冷笑。
眉眼愠怒,简直溢于言表。
昔日交情倒有点烟消云散的意思了。
女子怔了又怔。
雷陆主继而道:“你口口声声女流,现下我们确实被女流所庇护,这是事实。冒昧又问一句,阁下你治理大陆的时候,又是否为牝鸡司晨,你麾下的那些男人难不成也是羞愧窘迫?彼此都是人精,又何必行那挑唆、借刀杀人的事。我能冒大不韪去为你说话,就已算是对得起昔日交情了。”
雷陆主在对方不可置信的注视之下,割袍断义。
女子羞愤离去,且留下一声不甘怨怼:“且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且在楚旗盟里做看家犬,看我激流勇进来日成了这下界的主人,届时还望雷兄莫要提及昔日旧情!”
她自有一腔抱负,终会得日月所见。
雷陆主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只冷笑自语。
“做人还是得自私,帮人倒帮出了个仇人来,不去恨旁人,倒恨我这好言相助的朋友,惯会窝里横的。”
“………”
下界风云更迭,人心各异。
文明,在上、中两界不知道的地方,悄然生长。
武侯府,屠薇薇感慨:“小棠的理想,怎么会是相夫教子呢?”
夜罂问:“你不喜欢她的理想?”
“不是很喜欢,但也尊重。”屠薇薇道:“只是不懂,为何这般。”
楚月抿了口酒,抬眼看月光,“自小生长,无人照拂,便无爱。无爱的人 ,一生所追求的,便是爱的浇灌。越得不到,越想要,越想要,就越是自我挣扎,消耗半生的精神,自我折磨到至死方休,都不理解个中缘由。小棠只是想要有人照顾她,理解她,无惧她的半妖身份,还能和她相守。”
屠薇薇恍然大悟。
夜罂还想和屠薇薇探讨些什么。
屠薇薇腾地一下,起了身。
众人都朝屠薇薇看去。
屠薇薇满面严肃说:“到用膳时辰了。”
楚月:“……”几分哭笑不得衔在嘴角。
夜罂:“……”扶额苦笑间眼底有宠溺。
萧离:“……”默然如初早习惯成自然。
屠薇薇走后,萧离一本正经道:“屠师姐一生只两件事。”
楚月问:“哪两件事。”
萧离言笑晏晏,“杀人,吃饭。”
夜罂了如指掌接过了话茬,“杀小师妹敌对的人,吃小师妹府上的饭。”
她和萧离对视了眼,都在彼此的眸底看到了笑。
楚月亦是无奈一笑。
“小月,你今日,定还有别的事想要商榷吧?”夜罂问道。
楚月点头,“我想组建四支新的军队,分别由夜师姐、阿离、屠薇薇和星云宗的段清欢师姐作为主将。”
对于海神界而言,这算是狼子野心了。
界天宫军队,原就要训练有素,规矩严苛。
这相当于是明晃晃洗牌,安插自己的人。
“不行。”萧离蹙眉拒绝。
夜罂赞同道:“阿离说的对,小月,此事不可为之。”
这相当于是滥用私权。
即便她们几个有能力。
这也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可以想象,又将会有多少人来对叶楚月口诛笔伐。
她们情愿不要那个职务名分,也不想小月背负骂名。
“可不可为,我说了算。”
楚月道:“不必担心有后顾之忧,我自会处理好一切。”
“小月姐姐。”萧离难得急了。
楚月看着她的眼睛,喝道:“野心都是拼搏出来的,若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有的是办法。就算今朝掀起了狂风暴雨,但过了数载,谁又会记得几年前的一场风雨呢?只会在乎今后之事。我并非全是私心,我皆衡量过,这位置,你们坐得起,那些兵,你们也带得动。今我为大帅,住这武侯府,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天说不算,我说了算。”
萧离、夜罂怔怔地看着楚月。
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是为了她们去谋取利益。
现下,她们都没有正经职务。
高不成地不就的。
跟着楚月住在武侯府,虽为楚月处理了很多事务,也有能力立足,但名不就是以功不成。试问,谁不想一马当先,鼎立于历史长河做一个熠熠生辉的人,她们甘愿在楚月的麾下自掩锋芒,出生入死浑然不怕,却也都是有能力的人,才能抗住那般多的刀林剑雨。
“我只问一句,夜师姐,阿离,你们当真没有这份心吗?”
楚月说道:“若不能如实回答,那多年交情又当什么?”
“有。”萧离回答。
夜罂也是点了点头,“自是有的。”
“那就够了。”楚月展露出了笑。
萧离急道:“可是小月姐姐,你既有大义之名,若这天下人说你徇私。”
“那我便是徇私。”楚月面色肃然道:“我的火烧元神和断骨重组,难道还换不来一次徇私吗?”
她从不提及火烧元神之事。
也从不提及断骨重组的苦痛。
为了旧友几个,却愿自揭伤口,碎了傲气。
萧离晃了晃神。
夜罂红了双眼。
楚月则道:“我需要你们。”
“我也只信得过你们。”
“……”
满堂静默。
时间在羁绊的牵引下流逝。
星图齿轮转动,月色又皎洁了些许。
屠薇薇正没心没肺用着膳食。
……
星云宗。
段清欢修行了很久,和章瓷几个去山下的酒楼吃酒找乐子。
心情正当好,隔壁桌的一些过路人,却在窃窃私语。
“听到没,段清欢几个又回到了星云宗。”
“啊,怎么又回来这菩提之地了?”
“是啊,还以为会有一番出息。瞧见那王城、李灵珠了吗?直接一步登天,成了侯爷麾下的部将,界天宫士兵。”
段清欢几个眉头紧蹙,满脸的不悦。
隔壁桌的人,还要说些什么。
肩膀忽然被人压住。
抬头一看,对视俊朗的脸。
章瓷眉目如星,勾唇而笑,“哥几个,喝酒呢?不如一道来喝。”
“好啊小兄弟,就不知我们的烈酒,你们几个年轻人喝得惯吗?”
“当然喝得惯。”接话的是段清欢。
几人都没有穿宗门服饰,是以路人酒客分辨不出。
酒楼多有萍水相逢,却愿饮酒作乐的人。
图的就是一个缘字。
之后,两桌人拼到了一桌。
喝酒聊天,好不畅快。
“诸位都是性情中人。”
酒过三巡,将要宴散,其中一位路人青年,作揖颔首道:“不知几位,是何方人士,也好交个朋友。”
段清欢酒坛砸在桌面,发出沉闷却如霹雳弦惊的震耳声。
她挑了挑眉梢,歪头时额前碎发斜了一斜,旋即露出了笑容,一字一字清晰道:“在下不才,星云宗段清欢是也。”
刹那间,酒桌诡异安静到落针可闻。
适才还侃侃而谈的一伙人,俨然面容呆滞,不知作何反应。
面面相觑地看着粉面香腮的段清欢,吞咽了几回口水。
“段,段清欢,星,星,星云宗段清欢……”
青年语无伦次,成了个结巴,还心存侥幸问:“是,是山上的那个星云宗吗?”
段清欢笑吟吟问:“这世上,只有一个星云宗。”
青年的腿儿都在打颤。
他们也就过过嘴瘾,哪知是在当着人面诟病。
这话传到武侯府,哥几个命还要不。
青年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
当即就要跪了下去,“段小姐,方才失言无礼,喝多了酒说错了话,切莫怪罪。”
膝盖还没碰到地板,就被明少侠抓住了肩膀。
星云宗弟子明少侠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必下跪?”
“黄金再贵重,也没小命重要啊。”青年快要哭了。
明少侠眸底光泽流动,陡生趣味。
“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说人坏话,还得再私密点才好,莫在人前。”段清欢说。
“段小姐教训的对,以后绝对,我不会再在人前说人坏话了,再是忍不住诟病也要在人后。”青年急道,却惹得众人频频生笑,他这才反应过来又说错了话,因而涨红了一张脸,唇齿一碰还想多说什么,奈何酝酿不了语言,只会徒增是非。
段清欢收起了笑,看着青年说:“侯爷自有春秋大业,她的路不好走,我以为天下敞亮人都知道的事,阁下既受侯爷恩惠,就不该多说侯爷是非,殊不知祸从口出。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听到,再有下次,那就是官司是非了。至于我们几个的事,也不劳烦费心,尚留在星云宗,是我们几个能力不够,并非侯爷不重视旧情。事事劳烦侯爷,那才是真的废物。若真有本事,我段清欢自有一飞冲天之日!”
诋毁她可以,说道侯爷是非,不行!
“是是是。”青年点头如小鸡啄米。
段清欢一行人放过了他们,还顺带结算了酒钱。
临走时,星云宗忽而来人了。
“段师姐,明师兄,你们怎么还在这楼里吃酒!”
星云宗弟子满面焦灼。
段清欢反问:“不在楼里吃酒,难道要去街上吃酒吗?算什么道理?”
章瓷还算清醒理智,问:“可是星云宗出了什么事?”
段清欢闻言,骤然拔斧,“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星云宗闹事,说出名字,我去取他项上人头用来下酒。”
章瓷哭笑不得地看着段清欢。
之前诟病过楚月的几个青年瞧着段清欢的斧头心里发毛,吓得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错了,错了。”
来报信的宗门弟子知被误会了意思,解释道:“是武侯府。”
“武侯府?”段清欢甚怒,攥紧了斧头,“谁敢动小师妹的武侯府,照砍不误。”
宗门弟子急得团团转,“是武侯府来消息了,侯爷有意再立新军,受界天宫和武侯府管制,主将就由段师姐来担任,还有章师兄、明师兄,卿师兄、宁师兄你们几个的名字也在册。”
段清欢怔愣。
她指了指自己问:“我?去担任新军主将?怎么可能。”
“不会有错,武侯府来人了,是萧师妹亲自送的消息。”
“萧师妹来了?”段清欢两眼一亮。
章瓷思忖片刻道:“既是萧师妹亲自送信,此事就假不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不可为之。若真组成了新军,侯爷便是以权谋私,难以服众。虽说侯爷如今身居高位,但站得越高,越要小心,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侯爷为我们着想,我们也该考虑侯爷的处境。莫要看富贵荣华,锦衣玉服,也要看她背后的万箭待发,虎狼之眼。”
卿若水认同此理,“她太过为我们了。”
星云宗来人的弟子则道:“萧师妹说了,只这一条路,无关其他,定要请动几位师姐师兄,否则难回武侯府交差。”
段清欢咬着牙,眼露倔强之色,红了一圈。
“我去。”
她高声说。
其余人都看向了她。
段清欢扬起下颌道:“我要做小师妹麾下的大将军, 世间的艰难险阻,我都要陪小师妹闯一闯。不管起了怎样的大风,站在小师妹前边便是了!”
“我也去!”宁夙说:“若能时常见到她,什么路,我都要去走。”
之前饮酒诟病的青年路人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世上的感情,总有些,是超脱世俗的羁绊。
同生共死的战友,是互相理解和庇护。
那是最绝对的信任。
才不会生出任何一丝的嫌隙。
……
楚月组建四支新军队的事,传了出去。
皆谈荒谬。
“爹,她这是做什么?”
楚华将消息带回了楚府。
楚槐山今早就知晓了此事,脸色难看了一晌午,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眉头紧蹙始难舒展,紧绷着的脸写满了愠怒。
好久,才自语:“她啊,是想逼死第八军,然后让她的人取而代之,虎狼野心,界主怎么就看不透了。”
“爹,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楚华问道。
“不怕,她敢这么做,那就是自掘坟墓,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境地,还不足以叫她如此狂妄!这海神界,还没跟着她姓叶,真当万剑山、元族诸君都死绝了不成,由得她曙光侯来一手遮天!”
楚槐山冷笑,“她想洗牌,但在这赌桌上手眼通天一呼百应的那个人,可不是她。真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以为这是她那一亩三分地的下界呢。”
楚华心中好受了许多,也安定了些。
……
这时的卫袖袖,正在锻造灵识之剑。
按照楚月所说,放弃了宝剑开智的阶段,直接索取灵识。
索取阶段,却也犯了难。
如何索取。
索取到怎么炼化。
又如何成为灵器的神识。
以及诸多大大小小的细节问题,都需要慢慢摸索。
“四方天地,游魂无家。”
卫袖袖画了一些聚魂符引,贴在了自己的炉鼎之上,双手结印,锻造宝剑的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今吾以鼎为家剑做桥,盼魂为识,重开新天地。”
“……”
卫袖袖满面虔诚,还是惴惴不安的,怕此剑锻不成。
同时也觉得几分微妙。
那是遇到侯爷后独有的微妙。
他的画,不再是写山水,也可以镌符箓。
他的炉鼎,成了游魂的家。
若真的实施成功,这对于整个兵器一道,都是无上的改变。
好久,都没有游魂进鼎。
世上游魂,四海为家。
不得往生的游魂,都是戾气很重的。
此般作为,不亚于是与虎谋皮。
半夜过去,卫袖袖颇为气馁。
“还是,不能成功吗?”
“侯爷,这太难了。”
卫袖袖耷拉着头,丧着眉眼,说不尽的失落。
“是袖袖没用。”
这般宏远的愿景,怎能被他中断。
卫袖袖极尽难过的时候,贴在炉鼎旁侧的四十九道聚魂符引,流转过星辰之光,蓦地几缕烟雾腾空而起,入了鼎炉激起了一番波澜,连带着炉鼎下的火焰摇曳近乎要熄灭。
卫袖袖察觉动静,两眼一亮。
游魂,来了!
他不知是何处的游魂。
赶忙稳住了锻剑的火。
他以髓骨笔,在炉鼎上作画。
画的是聆魂符。
他低声温和道:“今以游魂代剑灵,我得此宝剑,君焕然新生,若愿意信任的话,可将姓名理想告知,来日也好分配出新的剑主,谱写精彩人生。”
聆魂符沉寂了好一会儿,才亮起了光彩。
符箓震动,脱离了炉鼎,竟贴在了卫袖袖的脑门之上。
卫袖袖闭上眼睛,聆听游魂的声音。
「明宴,杀。」
前者是游魂的名字,后者是她的抱负。
她的杀气太重了。
卫袖袖纠结很久,还是决定将游魂锻造为宝剑。
时隔半个月,才能完全融合。
“成,成了,成了。”
卫袖袖看着锃亮的宝剑,时而泛过血色的剔透光华,热泪盈眶。
这意味着,他日后能够锻造出许多这样的灵器。
而执剑的人,也会相应增强实力。
等剑星司竣工,那些年轻有理想的剑客们,都能拿上这样的好剑。
卫袖袖吸了吸鼻子,泪流不止,竟独自在密室哭哭笑笑,恰似疯魔。
好久过去,他才妥善地收好宝剑,急着去告知楚月,却因连日的锻剑腿部发麻,差点跌倒在地,一脖颈摔到剑刃上,命丧黄泉就在咫尺之间,吓得卫袖袖猛地一个激灵,这才小心翼翼不敢粗心。
“锻剑之事,可真危险啊。”
卫袖袖心有余悸,感慨颇深。
楚月白日里处理军中事务还要面对各方弹劾,晚上则会专心修炼从未懈怠,每日只睡上两个时辰来养神,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倒也足够。
这日,她在侧书房查看有关于楚槐山的卷宗。
楚槐山一生,害死了不少人。
楚月目光落定在一个人名上,久久不能回神。
指腹抚摸着那个人名。
正是被楚槐山、楚槐山父子害得枉死的女子。
她自语喃喃:“终会有雪恨之时的,不急。他定会付出相应代价的……”
楚月的指腹挪开,恰好露出了上头写的人名。
唯有两个字:
——明宴。
“侯爷,成了,成了。”
卫袖袖小心翼翼地捧着剑,激动万分过来。
楚月抬眸,却是一愣。
眼前的人,烟熏火燎的,衣袍全都是灰黑不说,头发乱糟糟的好似鸡毛,整张脸也乌漆墨黑的,露出的眼睛没有黑白分明的澄澈,甚至因为疲惫熬出了不少血丝,乍然看去,像是来讨债的怨贵。
“袖袖?”楚月喊了声。
“侯爷,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卫袖袖问。
他扭头,照了照自己,吓一跳,然后跳到了楚月身后,尖叫:
“贵啊,侯爷,你的武侯府闹鬼,是不是我们缺德事做太多了?”
“……”楚月嘴角抽搐了几下,无奈得很,“袖袖,那不是鬼,那是你。”
卫袖袖眼神懵懂地问:“侯爷,我死了?”
楚月咽了咽口水,头一回觉得无言以对。
她道:“袖袖,你没死,是你太辛苦了。”
她用神农之水,为卫袖袖净衣,还洗干净了脸庞的脏污。
“不是鬼就好。”卫袖袖迫不及待交出自己的佳作,“侯爷,你且看,这是我锻造出来的灵器,如侯爷所言,直接放弃开智,以游魂养神识,是以为灵器,又加上了天炎火晶,便为五行灵器。”
楚月接过了这把剑,属于卫袖袖在灵器方面的开刃作。
她知此事的不易,没想到卫袖袖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做到了。
“好剑。”楚月赞道:“袖袖,日后,你便是海神界第一炼器师!”
能锻出这样的剑,以卫袖袖的本事,足以成为海神第一。
甚至会成为洪荒域的翘楚。
那诸天万道,也不是去不得。
卫袖袖满目通红,“侯爷,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楚月问道:“此剑,可有剑名?”
“侯爷,此乃明宴剑。”
“……”
时间,停止了流转。
侧书房,也陷入了鸦雀无声的沉寂。
楚月神情恍惚,目光扫向了卷宗。
卫袖袖虽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楚月朝桌案上的卷宗望了去。
明宴二字映入眼帘,他一怔,便将卷宗取来看。
“祁连明家明宴,花容月貌,已配夫婿,原有安稳人生,却遭楚槐山、楚华父子的觊觎,被折磨了七个年头,第七年的年根,逃去界天宫向界主求救无果,被楚槐山父子活活绞死。”
这世上的阴差阳错,往往意外到令人背脊发寒。
“是她,是被楚槐山害死的她!”
怎会如此凑巧。
仿佛天时地利人和都汇于这一剑之中呢。
卫袖袖流着泪,拳头砸在桌案。
“楚槐山父子,实在是可恨,就该万剐千刀!竟还兴妖作乱,逍遥自在!”卫袖袖咬牙切齿,而后朝着明宴剑说:“你既已成了我锻之剑的神识,便要好好看着他楚槐山是如何人头落地的。”
“看着,怎生无趣。”楚月轻声。
“依侯爷的意思,要如何做?”卫袖袖问。
楚月握住了剑柄,凌空一斩,空气被灼烧,留下了深红的弧度。
她看着卫袖袖,妖冶一笑,眼角嗜血,缓声说:“既要人头落地,不如,就以此剑,叫他人头落地好了。”
剑在手中鸣。
沉睡于剑的神识,也为此感到兴奋雀跃。
像是不得往生的游魂,在雪耻那日的激动。
卫袖袖和楚月相视好久,浑身震住。
半晌,他道:“就该如此。”
楚月挑眉而笑,杀意毕现!
“侯爷,界主有请。”
侍卫在侧书房外道:“元族、万剑山、翠微山、沧溟山、临渊城、骨武殿、云都等地的骨干都来了,且在界天宫的皓月殿,就等侯爷过去了。”
“这是奔着你来的侯爷。 ”外头,还有许流星的声音。
随即谢承道说:“大帅,只怕是和新四军有关。”
新组建的四支军队,全天下都已经沸沸扬扬了。
不可不谨慎之!
卫袖袖关在密室锻造兵器,并不知新军之事。
他诧异道:“侯爷,你要组建新军,还是四支?”
楚月“嗯”了一声。
卫袖袖冷笑,“他们倒敢阻拦,有袖袖为侯爷锻剑,侯爷想招募多少军队,都没问题。不过,这事眼下有点棘手,侯爷,这样吧,袖袖有一策。”
“这厮倒有一策了?”小黑在楚月的神农空间惊奇道。
“且讲——”
楚月忽略掉了小黑的惊讶,等待着卫袖袖的下文。
卫袖袖说:“这样吧,我就说我近日做梦,梦到家父了,家父说要组建新军。家父既已成神,各方都会卖个人情。大不了我再说一句,还梦见家母了,家母没能成神,但跟我说了,谁若阻拦侯爷新军,就喊谁去喝茶。”
拖拽去炼狱里喝茶,想必都会怕的。
小黑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楚月注视着卫袖袖,久久不语。
她和卫袖袖认识不久,卫袖袖对她倒是很好。
“本侯能处理的事,不需要用到卫老的名。”
楚月否决道:“本侯既是卫老选出来的人,就该堂堂正正去一回。”
她打开门,许流星、谢承道等一些主将都在外头。
谢承道:“侯爷,刚得到的消息,楚槐山也去了皓月殿,现下军队分成了两派,楚槐山一派,许流星一派,恐会对侯爷不利。侯爷放心,我们这些人,都是以侯爷马首是瞻的。”
楚槐山一派,到底是少数。
这界天宫的诸军,哪能被蛀虫全部蛀空了。
楚月拍了拍谢承道的肩膀,“天塌不了,不会有事的,都去忙吧。”
“侯爷,这分明就是给你设下的鸿门宴。”许流星说。
“无妨。”
楚月前往诸君所在的皓月殿,将明宴剑佩戴在身。
皓月殿都已到齐,只待楚月一人。
小棠跟着赵囡囡悄咪咪来了皓月殿偷听。
殿门外,斜阳如火,黄昏的红霞绮丽似晚风里的绫罗。
楚月逆着流光踏步进殿时,瞧不见眉眼皮肤,只约莫看到那颀长高挑的身影轮廓,乍然间便闻铿锵意,铮铮骨。
元曜慵懒地靠在椅上,指腹摩挲着酒杯,红衣如火在身,眉眼妖异,正闻声看去,细细地端详着光,以及轻尘流光当中的那一个人。
“侯爷,你来了。”骨武殿主两眼一亮。
身后的老人咳嗽了一声。
穿着绛紫裙衣的骨武殿主,便凝了凝脸色。
云都王陈瑶瑶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元族邀请自己来,是要站在侯爷的对立面。
楚月朝着骨武殿主轻点螓首,而后恣意慵懒朝四方作揖,“姗姗来迟,诸君莫怪。”
“曙光侯!”
白龙王开门见山道:“侯爷既已来此,就不必多卖关子了,只问一句,新募四军,可是当真?”
楚槐山一伙人就在不远处,看戏般静候下文佳音。
楚月垂下了眼帘,红唇勾起轻微的弧度,淡淡一笑。
蓦地,抬眸看向了白龙王,言语低沉有肃杀气。
“本侯行事,须得过白龙王的眼吗?”
“白龙王以何身份来质问本侯,尔万剑山主见了本侯也得礼敬三分吧?”
楚月嗤笑了声,迈动修长的双腿,抬步朝前,孤傲之气环绕在骨。
这大殿主位上坐着的,正是那元曜父亲。
羽界主都坐在了偏侧。
固然是一界之主,依旧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
元族为尊,三山一气,如何能凌驾于云霄之上,还不得是百般无奈。
元父头一回见到楚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
一双虎目,威仪尽现。
若是元神薄弱的普通人,足以在这眼神之下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小王代万剑山而来。”白龙王声线微冷。
“终究只是万剑山的使者,而非山主本人,今既在皓月殿相问本侯,身份地位不够的,还是旁听为好。”楚月收回看向白龙王的眼神。
“她的身份地位不够,本座的身份地位,可够?”
元父温声道。
嗓音温和,却别具磅礴。
楚月看向元父的眼睛。
虽说元父坐在白玉阶梯之上的宝座,只能仰视,却是不卑不亢毫不怯弱。
楚月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朝前走动。
一步,一步,走到白玉阶梯前。
又踩着白玉阶梯,逐步逼向了元父。
在座众人这才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互相对视,暗潮涌动,皆不解曙光侯的意思。
羽界主凝了凝眼神,朝蓝老看去。
蓝老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楚月。
这元族人的行事风格,怕是侯爷会吃亏。
楚月走到了元父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元父。
“本侯乃是诸天殿君亲封曙光侯,阁下坐在此处,本侯该坐何处?”楚月冷睨,毫不客气地问道。
元父脸色微变。
其身后的剑侍陡然开口:“放肆!叶楚月,你还想与元尊平起平坐不成?”
“自然不是平起平坐,这不合身份。”楚月回。
元父:“侯爷知道就好。”
楚月笑意盎然,“本侯的意思是,阁下应该让位。”
元父的手不由攥紧了椅把,身体也发僵绷紧了些,讷讷地看着楚月,难以想象,眼前的女子,竟敢这般狂妄,实在是该死。
“叶楚月,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离经叛道的狂悖之语?!”剑侍喝道。
“滚下去。”
楚月眼神锋利地看着剑侍,“本侯,让你,滚下去。听懂了吗?”
“你——”
剑侍拔出了剑,指向楚月。
羽界主、蓝老、骨武殿主、临渊城主、云都王等,皆是赫然站了起来。
各自释放气压,毫不胆怯。
就连翠微山和沧溟山的来使,都站起了身。
翠微山来使正是萧憩。
萧憩说道:“一个元族的剑侍,实不该对侯爷不敬。”
沧溟山的人,是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嗓音低沉道:“元族失礼于皓月殿了。”
元曜虚眯起眼睛,暗暗打量着眼前心思各异的众人。
他知叶楚月掌权有种令人折服的魅力,跟着叶楚月的大部分都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尽管自己努力去高估叶楚月的能力,亲眼目睹这一刻时,还是有所惊叹。
羽界主漫不经心道:“元尊,侯爷是远征神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又是诸天殿君亲封曙光侯。”
那剑侍就算怒不可遏,却也不敢扎向楚月。
即便他认为自己的境地比叶楚月高,想要对付这么一人,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碍于曙光侯的身份,元族的忌惮,他只能僵直在原地,怒火都从眼睛里冒出来。
他还从未见过元族外的人,敢用这般态度对待元尊。
“来人,搬个位置来,放在本座身侧,给侯爷坐。”元父软了几分。
楚月却是不依不饶,“本侯的意思是,此位,是本侯的。”
“叶楚月,你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元尊怒了。
手掌猛地朝龙头椅把上拍去。
椅把裂了蛛网痕迹。
气力轰然出去。
足以碾死近在眼前的叶楚月。
楚月分毫不动如山,垂眸冷扫元父。
“小月!”就连羽界主都担心不已。
陈瑶瑶等人更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骨武殿主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就算羽界主想要救楚月,都做不到的!
太近。
太近了。
蓝老真怕羽界主会一巴掌把楚月拍成齑粉。
骨头都恢复不了原样的。
掌风呼啸,杀气十足,即将如一座轰塌的山,无数离弦之箭将楚月贯穿时,楚月依旧一动不动,犹如高高在上的帝王,死寂的赤金火瞳俯视着元父。
倏然!那恐怖如斯的掌风顿住,不甘再往前。
只停在了楚月的跟前。
就差毫厘的距离,足以将楚月的生命给粉碎。
一把年纪的蓝老,都惊吓到脊背出汗。
“曙光侯,不怕死?”元父问道。
“怕死,做不了曙光侯。”
楚月的回答,堪称是精妙绝伦。
“这位置,你非坐不可?”元父二问。
楚月淡然若初,“不坐,对不住诸天殿。”
一口一个诸天殿,能把元族压在泥土里去。
不管叶楚月的身份几何,是否尊贵。
元族的兵力雄厚与否。
在诸天殿面前,所谓元族,草芥不如,尘埃不如!
“好,好好好!”
元父大笑出声,怒而起身,“说得是啊,这主位,当然得是诸天殿曙光侯来坐了。”
说一千,道一万,放眼海神大地,最为尊贵的,只有诸天殿曙光侯。
楚月有血鬼一脉的事,元族未曾参战,是不知情的。
元父则在起身之后,掌心匕首破空而出,攥紧锋利的匕首,直接发狠朝楚月的左侧眼球扎去,试图刺穿那一只赤金火瞳。
楚月纹丝不动,既不皱一下眉,也不眨一下眼,面不改色地看着元父,嘴里还说:“下一次,元尊可得好好看清位置,莫要僭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元父的匕首尖锐处,触碰到了她的睫翼,欲扎眼球。
将要毁坏掉楚月瞳孔之际,元父的手堪堪停下,掌心都不敢抖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月。
若说适才楚月是胆大包天。
那现在,就是胆魄过人了。
“元尊,想杀本侯?”楚月问道。
元父额角渗出了一滴冷汗,“没有的事。”
“那还不滚?”楚月陡然喝道。
就算那匕首在自己的眼前,她依旧走动了一步,朝着元尊而去。
元父两腿抖如筛糠,不住地后退。
楚月往前一步。
元父则后退一步。
五步过后,楚月趁元父惊魂未定时,以距离尽为优势,腰间小斧取出,直接劈向了元父的面庞。
元父脑子空白嗡鸣,两腿一软,就要跌倒下去。
楚月却是适时地收回了斧子,朝元父伸出了手。
“元尊这是做什么,何必行如此大礼,小侯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楚月嫣然一笑。
两相比较,元父的胆识,落了下乘。
今这场景,足以让元父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就连其子元曜都皱了皱眉。
收起碎骨斧的楚月,朝着元父伸出了手。
“元尊,地上凉,别坐了。”
元父被她带着走,就要伸出手放在楚月的掌心。
仔细看去,元父的手掌都是颤颤巍巍的在发抖。
适才那一幕,过于惊悚。
毕竟,他一没想到叶楚月敢在生死面前这样泰然。
更没想到叶楚月会如法炮制,对他出手。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楚月并未去握住元父的手,而是将手抽回。
元父因惯性跌回的时候,楚月睨了眼先前说话的剑侍,喝声道:“废物东西,没看到元尊惊魂未定吗,还愣在那里,若有刺客来诛元尊,且看你这没用的东西能否护住该护之人,只会像木桩子杵着吗?”
剑侍怒火滔天,竟觉得怒极生笑。
始作俑者分明是这叶楚月,竟三言两语就在颠倒是非黑白,做那置身事外人。
剑侍吃了这哑巴亏,忍着怒气去搀扶元老。
楚月则坐到了那主位之上。
她将碎骨斧别在了腰间,优雅地交叠了双腿,戏谑地看着四周。
末了,与元曜目光锁定。
彼此的眼神,都没有很大的敌意,却像是有无尽的杀气生于凛冬极寒之地。
楚月的身侧,重新搬来了宝座,供元父所坐。
但现在,元父不管坐在何处,就算把羽界主当坐骑坐,脸上都会感到火辣辣的疼。
听——
那是丢脸的声音。
“侯爷。”
元父问:“现下,是否可以说清,四军之事了?”
“嗯。”
楚月占据主导,就算被质问,话也是她说了算。
而不是像刚进来皓月殿那样,三堂会审般,把她当做囚犯了。
搏命的事,她在行。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搏得过她。
她的目光落定在楚槐山身上。
楚槐山如芒在背,灼灼似火。
楚月定睛一看,并未看到楚槐山之子楚华。
话说羽界主之子近来出关,闷闷不乐。
这会儿,楚华又去寻界天宫出关的皇子羽裴了。
“我去皓月殿做什么?”羽裴问。
“自是去看那叶楚月出尽洋相,也不知姑父怎么想的,你这亲儿子不管,真把叶楚月当亲女儿了,竟还有拱手让江山之意啊。小裴,此事你可不能不在乎,大地后继之人,唯你羽裴方才是名正言顺,羽皇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曙光侯休想沾光。”
羽裴兴致缺缺,“有何好看的。”
“去嘛。”楚华非是将他拉去了皓月殿。
恰好目睹了元尊和曙光侯的交锋。
楚华面庞呆滞。
玄色华服的羽裴,扭过头无奈地看着楚华。
“这就是你说的出尽洋相?”
“再等等。”
楚华亦是一惊,但还是很有耐心。
新募四军之事,闹得很大。
叶楚月收不了场的。
羽裴便在一角,静观这出大戏。
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双翠绿色的眼睛。
像小兽一样。
充斥着无邪和天真。
小棠诧异地看向了羽裴。
羽裴定了定神。
这是他初次得见小棠。
他并非元灵师,虽喊蓝老为一声伯伯,但小棠养在元灵宫,又不受人待见,即便羽裴去过十几次蓝老的元灵宫,都有一群人将他蜂拥,哪能注意到很远处的角落,少女绿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呢。
“你的眼睛,真好看。”羽裴说。
赵囡囡将小棠藏在了身后,对着羽裴道:“你的眼睛,也不赖。”
羽裴:“……”
正失语间,便看到赵囡囡的身后,探出了半个小脑袋。
一双翡翠般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少女的纯洁无瑕,尽在眼角眉梢。
羽裴多看了几眼。
楚华不合时宜的将羽裴拦在了身后。
“小裴,那是个不祥之物,她可是半妖,听说是人和蛇妖的孩子。”楚华嫌恶道。
就算是他这样的好色之徒,都觉得对小棠提不起兴趣。
小棠耷拉着头,小手紧紧地攥着赵囡囡的衣料,心中很是不安,也有几分郁郁寡欢。
半妖的女孩儿,无人会疼爱的。
“你才不祥,你全家都不祥。”赵囡囡没好气道。
楚华眼底杀意绽,“你要尝尝我剑不成?”
赵囡囡嗤笑:“不如看看,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拳更悍勇点。”
说起来,便摆起了拳风架势。
羽裴则道:“半妖不祥一说,都是偏颇之语,算不得数的。”
他的话语声,掐灭了这场硝烟。
楚华无法理解地看着羽裴。
自家兄弟,竟为了个半妖拂他面子。
小棠则惊讶地看着羽裴,眸底的涟漪被激起。
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说这般公允的话。
“这倒像是人话。”赵囡囡对羽裴的敌意少了些。
她没见过羽裴,不知是界主之子。
但就算知道身份,也不会随意低头,去因权贵而谄媚。
那不是心中的丘壑。
羽裴作揖道:“二位姑娘,在下,羽裴。”
赵囡囡抱拳:“武侯府,侯爷座下二弟子,赵囡囡。”
羽裴不曾想是曙光侯的徒儿,眼底暗潮微流。
他看向了小棠。
小棠则拱手说:“武侯府,曙光侯座下,小棠。”
羽裴:“你姓什么?”
小棠:“我没有姓。”
楚华:“半妖哪来的姓,总不可能去姓蛇和妖吧。”
羽裴眼神颇凶地看了眼楚华。
楚华噤若寒蝉。
再是表亲的兄弟,也是君臣之分,不得不顾及这一份权威,否则富贵难保。
只是对楚华而言,此举此情,令他非常的伤心。
伤心程度,堪比永失所爱。
自小以来 ,父亲就教导他,要用尽一切方法去谄媚羽裴。
于是,楚槐山时常去羽界主那里诉说衷肠,思念已故的红鸾妹妹。
而他楚华和羽裴称兄道弟,关于羽裴的一切,是他的头等大事,看得比家族父亲都重要。渐渐地,他都要以为自己是羽裴的亲兄弟了。
是以,羽裴的一个眼神,让他高昂的心,一落千丈。
空荡荡的,很难过。
有一股郁气,难以纾解。
他嫉恨地看着小棠,认定少女是个狐精,专勾男人魂的。
竟勾到他的地盘,他的兄弟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偷偷处理掉小棠。
可现在小棠住在武侯府,就算想动手,也很困难。
除非把小棠给一锅端了。
他楚华,绝不允许任何女子横在自己和羽裴之间。
“楚华兄,日后不可言语粗鄙,吓到人家。”
羽裴还算风度翩翩。
“是我做得不好。”楚华在羽裴面前,乖得很。
小棠好奇地看着羽裴。
她没见过。
听说过。
是羽皇之子。
听说,有一副好皮囊。
每次羽裴来元灵宫,小棠都只能看着他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似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是一只半妖呢。
“知道错了就好,日后不要再犯。”赵囡囡凭实力补刀。
她不知那些风花雪月,她只知要连羽裴一道提防。
师父说过,坏人不只有青面獠牙,还有温文尔雅的。
有些看不出来的坏,才是真的可怕。
羽裴越看小棠,赵囡囡就越将小棠护在身后,护犊子似的。
两伙四人,在角落里窥视着皓月殿的大戏。
元父在等待着曙光侯的回答。
四军之事。
曙光侯做不了主。
元父又道:“侯爷,自古以来,从未有这样的先例。新帅募四军,还都是过往的故人,加上镇守东南地界的王城、李灵珠这些人,侯爷你都算是第五军了。界天宫诸军,乃是正统军,是护卫海神大地的军队,依律安理,诸族、三山以及都殿城都有说话的权力。
方才你我玩笑切磋时,诸君为你相护,因为你是曙光侯,谁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豪杰。但军队之事,不容儿戏。
今召集各部来界天宫皓月殿,便是为了四军之事。
侯爷,四军,应当作废,不可募之。”
“作废不了。”
楚月说道:“危难之时,元族并未现身,弃我大地为不顾,如今我界天宫的事,元族又是以什么资格来兴师问罪呢?我既担任武侯大帅,又得殿君封侯,组建新军算得了什么,对你元族定罪也是有资格的。”
一番话下来,字字显威,有万钧之气。
交锋相对,毫不怯弱,也绝不退让。
“曙光侯,彼时并非元族不能援军,实乃元族遭周怜迫害,设了阵法结界,因而还元气大伤,你以为元族会眼睁睁地看着民不聊生的一幕发生吗?”元父怒斥:“你组建新军,此乃徇私,你要全天下人,说你叶楚月是个徇私的人吗。”
“说对了。”
楚月气定神闲,忽而一笑。
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叫元父心惊肉跳。
他惊愕地看着楚月。
楚月眼底的笑意正浓,施施然说:“本侯此举,便是为了徇私。”
徇私之事,何等下作。
世人厌恶徇私,却又巴不得自己是被徇私的那个人。
但不管几何,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就算做了这见不得光的事,也绝不敢堂而皇之道出。
那样理直气壮的口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在说大公无私而非徇私。
“荒唐!荒谬绝伦!”元父气结,喝道:“曙光侯,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徇私之事,这可是不容于世的。为官之道,将帅王侯之道,若人人徇私,平头百姓们还有何生存之地?不都是苟且偷生!你作为世人敬仰的侯爷,怎能做出这等荒唐的事,说出这般荒谬的话来。”
“徇私一说若是成了风气,各处都争相模仿,那还有何律法可言?”白龙王道。
楚月执起杯盏,饮了一口。
随后看向羽界主,闲话家常。
“羽叔,这酒,不错。”
“……”羽皇瞧着她那模样,还真是哭笑不得。
这孩子……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羽皇便道:“侯爷是酒国中人,喜爱品酒,此番备下的酒自然是上等佳酿,差不了的。”
“小侯感激不尽羽叔的厚爱,大地有界主如我羽叔,实乃大地之幸,亦是小侯之幸。”楚月落盏作揖,吹捧了起来。
羽皇微笑,甚是谦逊,同作揖道:“哪里哪里,本座有得侯爷这样的贤才,才是本座三生有幸。危难之际,若非侯爷,这天下人的血,不知要多流多少。”
“界主一马当先,高义圣明,是真正的天子。”
“侯爷少年封侯,人如其名,你大地的曙光。”
“界主治理社稷多年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小侯心疼之。”
“侯爷处理军务不闻窗外之事,废寝忘食,本座钦佩之。”
“………”
俩人一言一语,互相吹捧。
这皓月殿的人,仿佛都不在了。
明明满满当当,却都呆滞到插不进话。
元曜瞧着这一幕,戏谑地看了过来。
感到兴味,狭长的丹凤眸掺杂着笑意,琥珀般的瞳映着光,光里生辉的正是那红衣墨发一双赤金火瞳的女子,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高居主位也毫无怯弱之色,与羽界主彼此褒奖得有来有回。
元曜心想:有趣——
“曙光侯,羽皇,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元父黑着脸沉声问。
楚月偏头,童叟无欺,真诚地问道:“难道元尊不认为小侯是人中龙凤,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豪杰吗?”
元父着实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啊。
夸赞自己的时候,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真让人感到不齿。
元父还真不好回答曙光侯这话。
那一战,叶楚月为大地付出了多少,都是有目共睹的。
元族为此,私下在年前,就去煽风点火造势,想让世人都道叶楚月不好,但不管怎么添油加醋,怎么去引导,只有些少数人被趋势。
这也就罢了。
这少部分人出去说叶楚月的坏话,甚至还被陌路人给打了。
边打还边骂。
“连曙光侯都敢说,你还有没有心了?!”
“那一战,侯爷如此应对,都是有眼有珠地看着,偏你瞎了眼失了聪黑了心肝的东西,竟还四处诋毁侯爷。你不被打,谁被打?”
“就该打死这个狗东西,嘴里没一句好话,我呸,真他爷爷的晦气啊。”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元父茫然了好久,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