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新生熹微的光朦胧透过掩得牢牢实实的纱帘,从缝隙里逃出一丝被拉长的淡金,光线的昏暗或明亮恰到好处,人的肌肤被光热慢慢染上熟透的色。
祁修的眼睫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凝视了一秒眼前雪白的天花板,他侧过头,伸手抚摸着躺在自己身旁女孩柔顺的长发,那是温柔而深邃的眼底莹莹亮起笑意。
他本是身处于淤泥和黑暗中见不得光的那双眼睛,双手沾满鲜血,连触碰她都是奢望。可昨夜肌肤缠绵,他听见自己和她共同呼喊的心跳,她的一部分灵魂伸出根系,也生长进他的身体。她温柔而纯洁得像一粒雪,在他的掌心融化。
他不再是那个祁修了。是她把自己从那个阴暗的角落拯救出来,亲手洗去他身上落满的灰土,他在她的身体上重生,灵魂和躯体都崭新而洁净。
直到那个背对着他的女孩悠悠醒了,转过脸来,有些自得的笑意对上祁修的视线,他刚才还落在女孩发间的指倏然僵在那里。
祁修的眼神在一瞬变得十分恐怖。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床上猛地站起,难以置信地嘶吼:“怎么是你?”
不可能,这不可能!
昨夜跟他回来的,难道不是杜若邻?祁修有些惶然,脑海中倒放一般迅速过了一遍昨夜发生的所有,猛的抬起头,眼神阴郁通红:
“你设计骗我?!”
皇甫洪卓见他这样惊恐,只是垂头淡淡一笑,从床上坐了起来,半遮着少女身体的被褥滑落一旁,年轻饱满的肌肤暴露于空气当中,被冷激起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祁修才发觉她的过分瘦削,肩胛处的薄皮紧紧包着骨骼的棱角,青色的血管随呼吸鼓动分明。
“做个交易,如何?”皇甫洪卓赤着身体站在他眼前,毫不胆怯,“只要你与我交往,我以后便再不会为难杜若邻。”
“你是在与我谈条件?”祁修冷哼一声,继而大力掐住了皇甫洪卓的脖颈,看着后者的脸色一点一点涌上充血的红,声线阴冷,“让你别伤害她,这是我的命令,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这是你第二次掐我脖子了……”
皇甫洪卓却一点也不惊慌,甚至不挣扎,白皙纤细的手指有些暧昧地抚摸上祁修的手,眸底沉醉地望他,她的神色是近乎癫狂的痴迷,吐出的字句清晰,令祁修瞬间如置冰窖:
“我有你的把柄。”
祁修手上一颤,一把将她甩开:
“你说什么?”
皇甫洪卓在他的眼睛里笑,不疾不徐地用手抚平刚才被他粗暴弄乱的发,才抬起眼睛,红唇张合:
“我知道你杀了人......我的条件很简单,刚才也已经说明白,我只要你。”
皇甫洪卓忽然凑近,祁修只觉得温热柔软的身体再一次贴近他,只是这一会,他再生不出半点旖旎缠绵的情绪,缠上他的这具身体,根本就是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
皇甫洪卓在他耳畔轻笑,炙热的呼吸吐在敏感的耳廓上,有些狡黠: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你是个杀人犯,你的若邻妹妹会怎么看你?”
“你敢?!”
祁修暴怒,一拳就要朝着皇甫洪卓砸过去,后者早已灵巧地后退两步躲开了他,捡起一旁散落的衣服穿上。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皇甫洪卓整理好衣服,她背过身,忽然有些莫名落寞,“我知道我自己是个疯子,我知道自己身体里一直有另一个人在和我说话,我知道,自己是个精神病患者。”
“所以,我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的。”
祁修一震,没有答话,皇甫洪卓已经一扭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
杜若邻等人都回到了学校里,现在是班主任的一节课,班主任面色严肃,抽出桌上一本作业本:
“秦小芙,你站起来。”
“你昨天的作业怎么没写?还敢给我空白交上来,别的老师都跑来和我说你今天交的都是空白作业!你怎么回事?”
秦小芙双目呆滞,她还在想着那只残破的布娃娃,那个恐吓礼物带给她的阴影扰得她心神不宁,一直恍恍惚惚的,根本没有仔细听班主任的话。
看到她没有反应,班主任用力拍了拍桌子,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秦小芙!你是学习委员、数学课代表!身兼数职,整天和那群不爱学习的混在一起,自己也变得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干嘛!你要和他们一样成为班级里的蛀虫吗?”
薛海超从刚才就一直忍着怒火,现在终于听不下去,重重拍了一下桌面,砰然巨响让原本窃窃私语着看笑话的班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后排聊天的男生也抬头茫然地看向前面。
“你干什么?”
班主任冷冷看着他。薛海超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有......有只苍蝇。”
薛海超平时就是听话的好学生,听他这么一说,班主任便不再怀疑,理了理书,继续对着秦小芙发难:
“你今天就给我站一天,站到后面去,几门作业没写就给我站几门课。”
薛海超一听,没多想就径直站了起来,忍不住激愤道,“班主任,秦小芙同学只是今天这一天这样,她可能有什么特殊原因呢?后面没写作业的一大堆,不爱学习的一堆!你为什么只惩罚她?”
班主任原本就只是想借这个由头打压班级里后面那群不爱学习的,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秦小芙身上。
正好有人提出来这一点,班主任直接接话:
“她是学习课代表,就要给我们班里人做个榜样!以后,班里谁不交不写作业的都给我去操场罚跑,不领罚的直接去政教处罚站!”
见老师是真的火了,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班主任看了看杜若邻那个方向,更是做了个更大的决定:
“杜若邻,你下课搬到第一组去坐,就坐到陈梦琳之前的位置。”
宋利圣正看着杂志,听到这句话,当下就不乐意了,抬头就跟班主任直接杠上:
“凭什么要搬?她是我的人!”
听见“她是我的人”,班级里顿时齐齐发出一声“哦~~”的揶揄,暧昧的目光都投向杜若邻所在的角落,后者蓦然被他说的话心口一甜,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平时班主任也注意一些同学的八卦,而关于宋利圣和班花杜若邻的绯闻更是传的到处都是,见班级又开始不安分地骚动,一下就来了火气:
“都给我安静!”
教室里霎时都闭了嘴。
“宋利圣,你不要以为平时我不管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睡觉逃课抽烟打架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知道你以前就这样,你转到我班上也是我是自认倒霉,我已经完全放弃你这个同学了!但是不允许你把我们10班的风气带坏!!”
班主任的话一点也不客气,气得宋利圣直接站了起来怒视着他:
“那你想怎么样?”
杜若邻闻言转过身去,摸摸他的手背安慰道:
“宋利圣,你不要生气......”
班主任看到他那样有些怂了,平时没有一位老师都惹这位魔头,之前还有老师为了教训他把他的教鞭打断了,都没有半点用。听说他以前可是连老师都敢揍的,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了些。
“去给我操场罚跑,跑完20圈,杜若邻就不用搬。”
宋利圣二话没说,就扭头去了操场。
班主任万分吃惊,以为他会和自己争辩一下,毕竟20圈也不是开玩笑的,他竟然一句话也没有。
早上的课已经接近尾声,近午的太阳毒辣锐利,刺眼燥热的光恨不得将人晒熟蒸干,宋利圣身穿一袭黑,更是成了移动的热量收集团,头发和衣服都被晒得滚烫。
宋利圣跑了几乎一上午,没有人限制他的速度,他也就慢悠悠地跑跑走走,跑完后还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
杜若邻不忍地从他身后跟上来,小声劝他:
“其实搬走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不是还在一个班里嘛!”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宋利圣语气凌厉地拒绝,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杜若邻说话,便赶紧又放柔和了几分,“没事,你回教室吧,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他便撇下杜若邻,自顾自朝着厕所走廊的方向去了,才拐进去,宋利圣眼神一沉,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一点点崩毁,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双手撑着洗手台喘气。
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强烈的虚幻感冲击着整个大脑,眼前的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他狼狈而虚弱的模样。通红和涣散的眼,惨白的脸,失去血色的唇。
所有的一切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模糊成一团,只能艰难地辨认出大致轮廓,一切笼罩在一层白朦朦的雾中。
“啪嗒。”
一滴水砸落的声音。宋利圣手指也颤抖起来,他的人中处,慢慢流下了一滴鲜血,鲜血不断坠落,涌出,逐渐一分分推过上唇的皮肤,没入唇齿之间。
血,是血!
宋利圣蓦然觉得恐怖,发疯一般将水龙头拧到最大,刺啦啦的水声顷刻淹没了鲜血流淌坠落的声响。
啪嗒,啪嗒,一声声却在他的耳中越来越急促地响起,喉咙像被狠狠扼住,他暴露于恐惧之中,无处可逃。宋利圣竭力擦掉那不断涌出的血,它执拗而缓慢地流淌,他几乎要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要将他折磨至死的恐怖终于停止了。
手指被冲刷得冰冷微痛,宋利圣的意识总算有点清醒,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是被水拍打的潮湿,连头发都被打成了一缕缕,向下淌着水珠,人中还残留着一丝可疑地红,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宋利圣忽然想起那张脸来。那张在樱花树下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笑颜,她叫自己大叔时清脆而明朗的声线,她望着自己时黑眸沉醉的星光。
然后这一切都消失了,四面是冰冷雪白的墙,老医生坐在他眼前,神情严肃而担忧:
“你的病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宋利圣一阵恍然,刚才情景不过是他回忆中的幻象,伸手理了理潮湿的发,宋利圣自嘲笑了笑:
“你只是个要死的人,又怎么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