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校园之中撞见尤西子之后，杜若邻外出便分外小心了些。
就连往日去小卖部买零食的时间，也刻意拖到邻近上课的十数分钟，才匆匆在货架上挑选一圈，为的就是避开午休时拥挤的人群，免得再撞见哪个昔日的友人。
这样虽有些不自由的辛苦，但接连几天下来，也就渐渐习惯。
邻近上课时小卖部里人影稀疏，大可安心悠闲地挑选，不必担忧挡住旁人的去路，倒是也让杜若邻放松了许多。
戴起了许久没再戴上的眼镜，装束打扮也比平时随意慵懒了些。余光瞥见高层的货架上似乎新进了什么零食，包装鲜艳，杜若邻一时好奇便踮起脚去拿，从旁的转角突然冒出个人影，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尖锐的痛感令杜若邻惊呼出声，怀抱的零食也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更糟糕的是，鼻梁上的眼睛也不知被撞到哪里去了。
眼前的世界归于一片模糊，本能的不安浮上来。杜若邻张了张口，下意识伸出手向前试探摸索，脑海里却突兀地闪过第一次见到朱晨的场景。
下一秒，便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沉稳的重量感令人心安，杜若邻恍然回到当初的场景，鼻尖轻轻碰上一个微凉的物体，紧接着眼前世界陡然重新清晰明亮。
“朱晨？”
杜若邻看着蹲在自己身前，刚给她戴上眼镜的人。
那张面孔她不能再熟悉，逃避似地躲开了藏着惊喜温柔笑意的眼睛，站起身就想跑。
“若邻，你的零食！”
朱晨赶忙将那一抱零食收拾起来结了账。身长腿长，没几步便追上了杜若邻，却只是跟着她，不敢妄自伸手触碰。
他不敢。
怕自己早已没有了触碰她的资格，也怕这在无数次梦回之中的惊鸿一面，只是一场一触即碎的虚影。
两人之间隔着短短一步的距离，在略微嘈杂的校园环境里，仍旧能够听到彼此清晰的脚步。
杜若邻实在没有办法，慢慢转过身去看他的脸，还没等她说话，朱晨就抢先开口：“他在高二三班。”
见杜若邻顿住，朱晨补上一句：“叶老师的班级。”
“……”
杜若邻闭上了嘴。
他就和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她还没吐出一个字，甚至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朱晨便直截了当地给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信息。
让她有种软肋被曝光于世的颓丧，却又无力否认，那个深埋心底的少年，在时隔一年之后也仍旧是牵扯着她神经的名字。
多少天了，她一直不敢去问，不敢去打听，他还在不在这所学校里，如果在，他会在哪个班里，他现在又在干什么……
“怎么一上来就说宋利圣，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过得怎么样。”
杜若邻收敛了目光，淡淡嘴硬。
朱晨如此了解她，只是笑，戏谑着拆穿：“我又没说是宋利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杜若邻不说话了。
空气陷入沉默。半晌，朱晨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温柔：
“你能回来，我很开心，鸡翅已经都告诉我们了……”
“又是这徐鸡翅！”
杜若邻怒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看它骨碌碌滚出好远，愤愤道。
当初不是和鸡翅说了自己回来的神情不许告诉其他人吗！怎么一个个嘴都没个门把的，自己这才回来多久？！
“哈哈哈，他对你的印象很好呢！”见杜若邻露出吃瘪的模样，朱晨只觉得可爱。杜若邻离开后他久久未曾露出笑颜，此时却由衷轻松大笑，“一直说你是班上的女神，长得怎么怎么可爱了漂亮了，整个高一都找不到你这样的了。”
杜若邻突然没有了表情。
朱晨瞥了一眼她垂落的眼睫，从她的细微神情里又看出来了什么，安慰：
“上届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吧。毕竟都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栋废弃楼顶也拆掉了……我想他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过的不开心和这样小心翼翼。”
……
原本以为这次偶然碰见也会如同前几次的小风波一样很快过去，不料才到傍晚，杜若邻便看见早早等在班级门口的朱晨。
高俊挺拔的身影和清朗的面孔，自然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
“那是高年级的学长吧？好像在等谁？他女朋友吗？”
“不会吧，我们班这几个——欸！他刚刚是不是看了学姐一眼？”
有胆大八卦的学妹立即兴奋地凑过来：“学姐，门外站着的......是姐夫吗？”
“噗！”杜若邻猛地喷了一大口水，连忙否认道，“怎、怎么可能？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别瞎说！”
本来离自修课还有几分钟下课，但眼看着众人已经议论纷纷，杜若邻只能板着一张脸，从教室里出来：
“你站这干嘛呢？”
“哦，我等鸡翅。”
朱晨目光不动，轻描淡写道。杜若邻拧起眉毛，傻子才会信！
“早不等晚不等，偏偏在发现我回来了之后跑来找他？！”
朱晨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还是那句话：
“我是在等鸡翅。”
下课铃及时响起，教室里哄然嘈杂，早已背好书包的人群从门口涌出，杜若邻侧过身子让了让，徐计驰也跟着人群一起走出来，看也没看他们两人。
眼看着他就要走下楼梯，朱晨地尴尬看了一下杜若邻，后者直接翻了个白眼。
只能硬着头皮几步上去搂住鸡翅的肩膀演戏，徐计驰却一脸厌烦：
“你怎么来了？我还要去高二找我女朋友，你别粘着我！滚滚滚！”
朱晨讪讪笑了一下，一面看着杜若邻，一面使劲给鸡翅递眼神：“呵呵呵，好兄弟！你怎么了你？我们不是约、约好去……去打篮球了吗？你看你重色轻友的！”
徐计驰一耸肩，直接把他的手抖了下来，没再理会朱晨，自己走了。
杜若邻无语，扭头便回了教室，收拾自己的东西也准备离开。
朱晨很快跟了上来，却也不敢靠的太近，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盯着脚尖，一个盯着眼前的人影。
这条路还是当初那条和朱晨第一次一起去吃饭的路，可两人的位置却倒换过来。她不必再满怀羞怯地藏起跳跃的心事，反倒成了他小心翼翼，生怕触得她不快。
“若邻，别走那么快嘛！一起去吃饭吧？”朱晨厚着脸皮开口，“听说你为了躲我们，总是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回寝室，我就想......多陪伴你一会。”
杜若邻停下脚步。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上来。是厌烦？愧疚？又或者是其他，杂糅在一起，深深叹了口气：
“朱晨，高二比我长得漂亮的多的是，你好久都没有谈恋爱了吧？追你的人也不少，你就别管我了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身后久久没有回音。
就在杜若邻以为对话就此结束，却听见一声很长的叹息。
他见到自己后，总在叹息。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好像和你的生活连在了一起，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一起破了件那么大的案子，我觉得我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精彩过。”朱晨顿了顿，语气里却带了些试探的不确定，“就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杜若邻拔高了声音：“那不是精彩，而是惊心动魄！”
在她终于突破临界的爆发点之后，空气陡然陷入寂静。
杜若邻用力闭上眼睛，那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眼泪，仇恨，鲜血，嫉妒和自私——她的青春本该是简单纯白的，散发着苹果的香甜气味，怎么能够承受如此之重？
除了逃避，她别无他法。
“这不是我们应该经历的青春，我们不应该在这样好的年纪里看到那么多的杀戮、黑暗、和逝去。我希望你平安，永远别再插手这些事情。”
杜若邻平静地说完这些话。
朱晨抬起头，看着这张他深深刻于心底的脸，这张年轻美丽的脸上时他从未见过的疲倦，是他所不曾见过的眼睛。
……
傍晚，空荡荡的高二三班教室里。
“怎么又是泡面！我他妈都连续吃了三天的泡面了！”
宋利圣忍无可忍，靠着墙大发脾气：“我是那种吃不起饭的人吗？！”
“那你自己去打饭啊？你又不去。还是我每天逛超市顺便给你带的泡面，我不去超市你就不吃饭，你真是越来越懒了！”张世诚直接白了他一眼，又指指他的头发：“你看你的头发长那么长了也不剪一下，这条衣服穿两天了吧？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会一条衣服穿两天的！”
不料宋利圣没有回嘴，神情却低落下来：
“以前都是若邻给我打的饭，她还给我买了个好看的便当盒，晚上我去打篮球她就给我打好饭放桌子上，吃好了就帮我把碗洗了，她知道我不喜欢去食堂那种丢人的地方……”
“谁知道这些看起来简单不过的小事情缺了一个人去完成，却是这样的不习惯。”
张世诚已经在位置上坐下，无语地回道：“那以前不认识杜若邻的时候，你不是也这样不吃饭混过去的吗？”
“你也知道我是混过去的啊。”
张世诚撇撇嘴，终于也对宋利圣这副样子忍不下去，站了起来。
“你看你烦的！不就是顿饭吗？！我帮你去打......”陡然看见宋利圣猛然亮了的眼睛，硬是把话又咽了回去，“打......打个电话叫个外卖不就行了？”
宋利圣期待的目光瞬间变成鄙视不屑，冷哼：“外卖？你不知道老夏不允许外卖送到这来？为了吃个外卖......我还得等半小时，然后跑去大学部，然后去申请大学部的门禁条进去，然后拿好外卖再从大学部申请个去高中部的门禁条再回来，然后再走个十多分钟路，我他妈还不如去隔壁食堂打个饭来的快！”
没等张世诚说话，宋利圣赌气丢下一句：“老子不吃了！”
转过脸去，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