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探望的好友接连回去上课了,医务室内在小小短暂的热闹过后,又恢复了平日的寂静。
杜若邻的烫伤在简单处理过后并没有大碍,但看着双手裹满了纱布的宋利圣,还是留了下来。
天色渐渐沉下,医生老师也暂时有事离开,房间那只剩下彼此的呼吸。杜若邻忽然侧过身子,轻轻靠进宋利圣的胸膛。
后者一怔,旋即从心底掀起狂喜来。
宋利圣知道,杜若邻这是真的接纳自己了,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冷落和逃避,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杜若邻缓慢地眨了眨眼,即使这场小小灾难已经平息,但想起当时在高楼之上看着脚底下的风呼啸而过,还是卷起一阵深深的后怕。
“宋利圣。”杜若邻忽然开口,“我知道那个把我关在窗外的人是谁。”
“谁?!”宋利圣眼皮一跳,怒道,“哪个王八蛋?我他妈不打死他!”
故意把杜若邻关在窗外?在那么高的地方?那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我说了,你一定不相信。”杜若邻慢慢直起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是夏知末。”
“她?怎么可能?她和你又没什么交际为啥要害你?”
宋利圣当然不相信。
“当时我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了,就是穿着她那件红色外套。”杜若邻慢慢垂下眼睛,隐藏起一丝失望,“我被关在外面之后,有人从楼上的校长办公室泼开水,能进到校长办公室的,除了她,还会有谁?”
宋利圣半晌没开口,像是在艰难地消化这个消息,良久才徐徐道:“……我还是不相信,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可是差一点就死了!”杜若邻突然暴怒,“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一定不会原谅她,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你别冲动,这件事情还没查清楚!如果真的是她干的,我会去替你算账!”
“不用!”杜若邻愤愤咬牙,“我自己会去找她问清楚!”
一想到当时意识到那个想要害死自己的人就是夏知末,杜若邻五味杂陈。
虽然曾经自己的却因为宋利圣对夏知末心怀芥蒂,但她们也曾一起欢笑过,知心过,若非亲眼所见,杜若邻怎么可能相信那个如同太阳一般的夏知末学姐会做出这样的事?
除却失落和恐惧,杜若邻更有一种被背叛之后有些绝望的愤怒。
宋利圣看着杜若邻陌生的神情,忽然升起一丝担忧,她的恨意浓烈,像是真恨不得将那个人以牙还牙。
不,不会的。宋利圣赶紧扔掉自己刚冒出来的念头,他的小鹿怎么可能会这样?
还是别多想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宋利圣挂念着杜若邻手上的烫伤,才放学就匆匆跑来找她,左等右等见不到人,才从同班同学口中得知杜若邻下午就请了假出校。
“请假出校?”宋利圣疑惑地重复一遍,“难道是去看烫伤了?”
但昨天处理的时候医生都说没什么大事了。
昨天……
宋利圣猛然回想起杜若邻念出夏知末名字时咬牙切齿的恨意,瞳孔一颤。
她该不会是自己去找夏知末了吧?
今夜,夏知末早早关了店门回到家里。
今天皇甫洪卓没有来店里。
按照她说的话,“7天”已经全部过去,皇甫洪卓没有拿到那支笔,她会对自己做什么呢?
夏知末在店里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在家中躲一躲,总归是安全的。白天托了人告诉杜若邻,让她晚上来找自己,好早点把这一切都和杜若邻说说。
不会有事的。夏知末给自己打了打气。
合上家里那道密码门,夏知末转过身来,乍然对上了那一双恐怖的眼睛!
“你是怎么进来的?!”
夏知末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结,死死看着面前这张脸,皇甫洪卓!
皇甫洪卓没有回答她,只是冷笑了一下:“你的7天时间用完了......”
“听说你心脏有毛病......发病的时候很疼吧?”
“今天,我就帮你治一下......”
皇甫洪卓一步一步逼近她。
大宅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尖叫,不过片刻,戛然而止。
......
“师傅,就在这里下车吧。”
杜若邻探头,对着前座的司机说道。付清了车钱就下了车,独自走了一小段路,才仰头看着面前的建筑物。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下午时突然有个同学跑来,说是夏知末给她带话,让她来家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行啊!”杜若邻当时冷笑,“自己找上门来了?我还要去找她呢!”
于是杜若邻便请了假出校,按着夏知末给的地址打车过来。
前院是花团锦簇的小花园,鲜艳粉嫩的花瓣层叠,在黄昏残留的日光下仍旧精神奕奕,一排漆蓝的矮矮围栏圈住花圃。
在绿藤和鲜草环绕的中央,是一幢颇有些欧式风格的白色别墅,雕刻镂空花纹的装饰柱子,钛金点缀的描边勾勒,宏伟而华丽。
杜若邻站在门前抬手敲了敲,没有人回应。试探着一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便直接走进去。里边是一段有些狭长的走廊,四周空荡,除了自己的脚步,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夏知末?夏知末?”
杜若邻试探着喊了两声,但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奇怪了,是房子太大,听不见吗?”杜若邻按捺下心里的一点不安,沿着走廊将各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夏知末的影子。
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扇关着的门上,这个房间似乎是厕所,夏知末会在里面吗?
杜若邻将手放在把手上,轻轻一扭——
鲜红,映入眼帘的是刺目而诡异的血红。
被染红的水浸满了浴池,滴滴答答顺着边缘流下,在潮湿的浴室地板上泛开越来越浅的粉红。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喷射状四溅的血,躺在浴缸之中的是已没有气息,皮肤苍白地可怕的夏知末。
她似乎已经断气有一段时间,胸口深深插进一把刀,涌出的血打湿了她同样鲜红的衣服,染出大片暗色。
“答,嘀嗒。”
杜若邻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双腿开始颤抖起来,血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不断放大,放大——
“啊!!!”
当天半夜,夏知末的家门前围满了警车救护车,如此阵仗也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宋利圣接到消息赶来时已经围上了警卫线,过不得阻拦直接猛冲进去,直到看见卫生间里的场景。
宋利圣只是定定站在那里,整个人再也无法动弹了,他甚至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又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样的惨状。
在浴缸里躺着的那个少女,是他的初恋,曾是让他无法忘怀的人,也是处处帮助自己的好朋友,虽有些泼辣飒爽,直来直去开怀大笑的鲜明性子。
她现在死了,没有一点气息。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一旁骤然亮起的闪光灯,刺激到了宋利圣,陡然爆发:
“拍什么拍!没看到她只裹着一条浴巾吗?!滚!!”
“都给我滚!!”
宋利圣赤红着眼,近乎疯狂的咆哮让周围的记者也退却了几步。宋利圣赶紧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想要盖在她的身上,却被警察给拦住了。
“请你不要妨碍法医工作。”
没有给他挣扎的余地,一旁的警察将他请了出去,直到眼睁睁看着夏知末的尸体被抬上救护车,宋利圣都不再被允许靠近。
零碎的话语,从警察的交谈之中飘过来。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是自杀,还是他杀都需要再验证。”
一只手突然搭上宋利圣肩膀。张世诚长长的叹了口气:“她……”
后面的话,张世诚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宋利圣如同丢了魂魄一般,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目光涣散而空洞。几个担忧前来的朋友也一直默默陪伴在左右,一直到了深夜,才终于开口劝宋利圣该回去了。
“……杜若邻呢。”
宋利圣终于说了话。声线却低沉,听不出其中情绪。
“不知道啊。”
“你们帮我把她找来。”宋利圣扭过头,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五官都沉在阴影里。
……
教室内的人早已走光,整幢楼仅这一间教室着灯,教室里剩下一片无边安静。
黑暗之中坐着一个少女,双目放空无神,只是漫无目的的盯着黑板发呆。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宋利圣走进来。
“我怕我是睡不着了。”
杜若邻苦笑,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但那副画面还是一刻不停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张扬铺开的血红色,像是对她伸出了魔爪,下一秒就要掐断杜若邻的喉咙,将她也拉来这场死亡的奔赴。
这已经不是杜若邻第一次亲眼见证朋友的死亡。
“为什么?”宋利圣的声音有些晦涩,“因为,你杀了人吗?”
杜若邻一顿,难以置信的抬头,连音调都变了:“你说我杀人?”
“监控里只有你去过她家,而且你还那么痛恨她,今天下午,你一声不响跑出了学校。”
“所以你就觉得是我杀的是吗?”杜若邻情绪激烈的打断,“在你眼里,我会杀人?”
宋利圣沉默不语,杜若邻胸口剧烈起伏着,继续说下去:“我的确去找过她,是因为今天晚上她邀请我去她家说要和我谈事情,我去的时候她已经......”
“她找你?她和你又不熟她找你有什么事?”
“那我怎么知道!!”杜若邻简直要疯了,原本亲眼看到那样的场景,就已经足够让她崩溃,本以为能够依靠的人,此时却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凶手!“她可能是自杀!”
“她有心脏病!她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检查心脏,她是那么爱惜生命的人,她会拿刀子去扎自己的心?!”宋利圣的情绪也失控了。
“所以你是认定了,是我杀了她。”杜若邻怒极反笑,见宋利圣缄默,彻底失望了,“宋利圣,之前实验小学杀人案里你被所有人误会是杀人凶手,我义无反顾站在你这边信任你帮助你,现在反过来了你却是第一个跑过来指责我的。”
“夏知末死了我也很难过很意外,可是你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吗?”
杜若邻站起身来,面对他的表情已经变得陌生了:
“最后再说一遍,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可能会杀人。”
说罢,杜若邻不再理会宋利圣是什么反应,扭头一个人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