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7月11日黄昏,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
自从1940年被纳粹德国占领之后,这座美丽的城市就陷入到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中。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也愈发明显——街道两旁的许多房屋内空无一人,原先的主人不是去逃难就是被送往集中营;往日花园里那些美丽的郁金香也踪迹全无,它的球茎被饥饿的人们充为赖以生存的食物;防波堤上风车的扇叶倒是依然在海风中顽强的转动着,可是它也不知道黑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或许,只有远方那雷鸣般的枪炮声才能带给人们新的希望……
一个黄皮肤、黑头发、个头不高、年龄大约有二十六七岁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快步走在阿姆斯特丹郊外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与整座城市阴郁忧伤的气氛不同,他嘴边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乌黑的眼睛里装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那神态像极了一位历经狂风暴雨后终于看到光明彼岸的水手。
他的名字叫做齐楚雄,是一位来自中国的医生,为了庆祝女儿齐思楠的五岁生日,他一大早就跑到黑市去买东西。但是由于战争造成交通中断,黑市上的物品不仅价格飞涨,而且就算人们能拿得出来钱,也未必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尽管他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采购齐自己所需的物品。
不过,他却并没有为此感到沮丧,因为他在回家的路上得到一个期盼已久的好消息,在激动的心情驱使下,他加快步伐,恨不得立刻回到家中和亲人分享他的喜悦。
“到了。”他停在一扇铁栅门前,轻松的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让她满意?不过,她要是知道了那个消息,一定会兴奋的哭出来!”
齐楚雄的家是一栋具有典型荷兰特色的二层小楼,占地面积不大,而且房间的高度也相对较矮,深红色的外墙上镶嵌着两扇巨大的窗户,三角形的木制房顶一侧竖立着一根高高指向苍穹的烟囱,而在通向他家门的小径两旁是一片曾经郁郁葱葱的花园,但可惜的是,在战争阴影的笼罩下,眼下这片花园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草地。
带着愉快的心情,齐楚雄推开铁栅门,踏上小径向家里走去,但是没走几步,一只蝴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可怜的昆虫落在泛黄的草地上,如果不是五彩缤纷的翅膀还在有气无力的舞动,真的会让人以为它已经死了。
“可怜的小家伙,你一定是饿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袋子,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把蝴蝶捧在自己的手心。
如果是在往年,这个时候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数不清的蝴蝶会欢快的飞舞在成片的花丛中,它们采摘花粉、繁育后代,忙的不亦乐乎;可是现在的阿姆斯特丹再也看不到这种景象了,战火摧毁了城市的绿色,街道上饿殍满地,不要说是一只蝴蝶,就连下水道里的老鼠都开始在饥饿的折磨下,不顾死活的和人类面对面的争抢食物。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掌心里的蝴蝶说:“蝴蝶先生,真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让花园里现在就长出鲜花,可是请你相信我,等到明年你再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用最好的花粉招待你。”
蝴蝶仿佛是听懂了齐楚雄的话,它摇摇晃晃的扇动翅膀飞到他的耳朵旁,用一种只有他们才能知晓的语言诉说着它的期望……
“我知道了,我会在这片花园里栽满郁金香,等着你回来做客。”齐楚雄微笑着目送蝴蝶翩翩而去。
“她们一定等着急了,我还是赶快进去吧。”齐楚雄拿起袋子,转身走到家门前,他轻轻推开房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客厅门口的矮柜上,他左顾右盼,却没有人上前来迎接他。
“她们不在家里吗?”他正感到奇怪,却听见从厨房里发出一阵洗刷碗碟的声音,他嘴角立刻浮现出孩童般顽皮的笑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向那里走去。
一个戴着围裙的女人在厨房里不停忙碌着,她乌黑的头发像所有已婚中国女子一样用发髻盘在脑后,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担忧的眼神,她是齐楚雄的妻子李若晴,为了给女儿过生日,她一大早就催促丈夫去购物,可没想到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丈夫却依然没有回来,她不由有些暗自着急。
“楚雄也真是的,说好一会儿就回来,怎么过去这么长时间还不见人影?”李若晴一边焦急的自言自语,一边无奈的拿起一个饭碗准备继续洗刷。
齐楚雄暗自一乐,他发现妻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随即窜上心头,他悄无声息的移动到妻子身后,突然用德语大喊一声:“你被捕了!”
“啊!”李若晴被吓得花容失色,手里面的碗一下没拿稳,直接朝地板上快速坠落!
齐楚雄眼疾手快,他猛地一弯腰,在这只碗即将粉身碎骨之前接住了它。
“小心点,这可是景德镇的瓷碗,很贵的。”他故作心痛道。
“去你的!”李若晴一把拧住丈夫的耳朵,牙根恨得痒痒的:“你跑到哪去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齐楚雄疼得呲牙咧嘴,“老婆大人,求您赶快松手,我的耳朵快要掉了!”
“那你说!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吓我了!”
“不敢了!不敢了!小生再也不敢对娘子如此无礼了!”
“扑哧!”李若晴被丈夫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她松开手没好气的数落道:“让你去给楠楠准备过生日的礼物,你可倒好,一出门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你脑子在想些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齐楚雄一边点头哈腰的向妻子陪着不是,一边把她拉到客厅门口,让她看自己买回来的东西。
“嗯,火腿、黑面包、燕麦片、军用罐头,还不错,看来你这趟没有白跑,”李若晴很满意丈夫的成果,她把装东西的袋子提到餐桌上,随口问道:“对了,买这些东西你花了多少钱?”
齐楚雄嘿嘿一笑:“没花多少,也就四根金条。”
“什么!”李若晴吃惊的瞪大眼睛!“我不是告诉过你,如果东西太贵的话,那么就少买一点吗!四根金条!这可是我们全部的积蓄呀!”
“四根金条听上去挺多的,可如果和我今天得到的一个好消息相比,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齐楚雄的胸口有些起伏,他不得不用微笑克制住内心的激动。
“好消息?”李若晴的眼中充满困惑,“你又打听到什么了?”
齐楚雄一改之前微笑的神情,激动的喊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范德伯格先生,他告诉我说,盟军已经在法国的诺曼底登陆,目前进展神速,也许要不了多久,阿姆斯特丹就将迎来解放!”
“你说什么!”李若晴大吃一惊,“楚雄,你没有和我开玩笑吧!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范德伯格先生还告诉我,他们已经和盟军取得联系,准备在最近发动起义,和盟军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夺取阿姆斯特丹!”
“这么说战争快要结束了?”
“对!”齐楚雄把双手放在妻子的肩头,“若晴,你知道吗,那些吃人的家伙们就要遭到报应了!”
“楚雄!”李若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她扑到丈夫怀里,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抽泣着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就连出门都不敢大声说话,我有时甚至都觉得自己活不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齐楚雄深情凝视妻子的脸庞,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她就用自己柔弱的肩膀默默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不但要照顾孩子和操持家务,还要时时刻刻为丈夫的安危担心,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负担在她眼角留下一道道难以抹去的皱纹,往日美丽的容颜如今已是黯然失色,除了那双总是对他散发出温柔目光的眼睛依然明亮,人们几乎想不到,这个女人今年只有二十四岁。
在一种内疚的心理驱使下,他情不自禁的紧紧抱住妻子,心疼的安慰道:“若晴,你不是天天祈祷和平早日来临吗?怎么现在愿望就要实现了,你反而又难过起来。”
“不,我不是难过,我只是太激动了!”李若晴用手擦拭去眼角的泪水,待情绪稳定住之后,这才柔声道:“楚雄,你说如果你的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这个消息那该有多好啊!”
齐楚雄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是啊,我相信如果他们能够活到今天,也一定会为此感到激动!”
齐楚雄祖籍中国河南,他的父亲早年为躲避国内政治迫害,带着全家背井离乡来到德国,在慕尼黑开设了一家中医诊所,由于他医术精湛、为人正直,所以非常受当地人的欢迎。
齐楚雄自幼跟随父亲行医,他天资聪颖,长大后也成为了一位像他父亲那样受人尊敬的医生,一家人在慕尼黑生活的也颇为安定。只可惜好景不长,自从希特勒上台之后,整个德国掀起了一股种族歧视的风暴,为了躲避纳粹的迫害,齐楚雄的父亲被迫带着全家逃离德国来到荷兰第二大城市鹿特丹定居。也正是在这座城市里,齐楚雄与自己的妻子邂逅,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结为夫妻,不久之后,他们的女儿哇哇落地,为这个颠沛流离的家庭带来了久违的欢乐,但是厄运却在不久之后再次降临到他们头上。
1940年5月德军入侵荷兰,齐楚雄的父母在鹿特丹遭遇德军空袭时不幸遇难,悲痛欲绝的他在为父母举行完葬礼后,就带着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儿来到阿姆斯特丹居住。因为他不是日耳曼人,所以无法取得行医执照,可为了生存下去,他又不得不冒着随时被逮捕的危险偷偷为人看病,靠收取一些微薄的医疗费艰难度日。
尽管命运多舛,但是齐楚雄并未就此放弃对光明的渴望,为了给父母报仇,他在德军占领荷兰后不久加入了地下抵抗组织。这些年来,他协助抵抗组织转移救助伤员,帮助生活在荷兰的犹太人逃离纳粹魔掌,尽自己的一切努力与荷兰人民一道打击德国法西斯,当地抵抗组织成员都亲切的称呼他为“可爱的中国人!”
齐楚雄很喜欢这个称呼,他觉得这是一种荣誉,代表着荷兰人民对他的肯定。在这种荣誉感的激励下,他坚信总有一天正义将会战胜邪恶,耀眼的阳光将驱散乌云,把温暖重新洒向人间!而今天他终于等到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一时间,他不由感慨万千!带着对战争结束后美好生活的期待,他和妻子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他们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