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问过!”舒尔茨咬牙切齿地说:“就在他临刑前,我获准和他见上最后一面,那时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盖世太保在他面前放了一份悔过书,只要他愿意在悔过书上签字,并且公开声明从今以后不再帮助犹太人,那么他所犯的罪行就可以一笔勾销,我当时劝父亲接受这个条件,但是他说什么也不肯这样做,就在他被盖世太保送上绞刑架的一刹那,他突然回过头冲着我大声喊着:‘我的孩子,一个人的良心永远比生命更重要,如果你听不懂这句话,那你就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
“您的父亲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医生,可是您到现在为止显然还没有理解他的遗言。”齐楚雄不由自主的摇着头。
“我为什么要理解他!”舒尔茨显得十分激动:“就因为他的愚蠢,让我从一颗受人欢迎的希望之星变成了无人理会的乞丐,我整天在街头四处游荡,既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今后还能做些什么,而且随时还会遭到路人对我的羞辱!”
齐楚雄微微叹了口气:“那么后来呢?您是怎么来到了雅利安城?”
“那是发生我父亲被绞死后两年的事情,有一天当我在柏林街头乞讨时,一辆轿车突然停在我身边,车上下来两个人,问我还愿不愿意重新走上手术台,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我已经受够了人们的白眼和羞辱,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流浪的生活,所以我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就这样,当1944年的平安夜到来时,我终于踏上了地下世界的土地。”
“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因为我也是在那一天进入了地下世界。”齐楚雄感叹的说。
“是啊,这确实是一个有趣的巧合,但是只可惜我们的命运却在这之后发生了天壤之别。”舒尔茨黯然道:“来到了雅利安城,我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从事心爱的医学研究,但是没想到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却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什么事情也做不了,那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活下去……”
“对不起,我想知道后来是不是霍夫曼主动找到了您?”齐楚雄急忙插言道。
“没错。”舒尔茨说:“就在吕贝克事件被平息后不久,霍夫曼走进了我的房间,他当时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呆在房间里耗费生命,二是去一间医学研究室工作,为了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间实验室竟然是用来研制细菌武器,而且试验品全都是活人!我很害怕,想退出,可是霍夫曼却说如果我放弃了自己的选择,那么我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我终于还是在这种威胁面前屈服了。”
“那么莱希特呢?您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成为了他的助手,这该不会也是霍夫曼的刻意安排吧?”
“当然不是。”舒尔茨摇着头:“作为一个当时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我在实验室里不但只能从事最初级的试验工作,而且还常常有人拿我在柏林乞讨的经历来嘲笑我,为此我一直感到很自卑,整天连头都抬不起来,是莱希特博士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与我进行了一番交谈,结果他惊讶的发现我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助手,从那以后,我终于找到了受人尊敬的感觉,为此我在暗中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可是您却没有想到到头来您还是被他给出卖了!”齐楚雄打断了舒尔茨的讲述,“也许您会认为我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但是我却知道为利益而结成的同盟根本就不可靠!”
“是啊,您说的没错,可是当我想清楚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舒尔茨的眼神里写满了不甘,“但是我并不想就这样认输,因为这间实验室倾注了我太多的心血,外人总认为是莱希特博士创造出了那些威力巨大的细菌武器,但是实际上这些细菌武器当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我研制出来的!要是我无法看到它们被投入使用就去见了上帝,那对我来说绝对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其实您真正担心的并不是无法看到这些细菌武器被投入使用,而是害怕没有人知道这是您的功劳。”齐楚雄对舒尔茨投去一缕痛惜的目光:“但是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自从您脑子里出现这个想法的那一刻起,您其实就离自己的理想已经越来越远了。”
“不!我的理想本来就是成为家族历史上最有名的医生,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疏忽大意,说不定我已经成功了!”舒尔茨激动地喊道。
“您错了。”齐楚雄说:“请您告诉我,医生这个职业意味着什么?”
舒尔茨迟疑了一下:“当然是救死扶伤,帮助每一个病人恢复健康。”
“很好,那我再问您,细菌武器是用来干什么的?”
舒尔茨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后,他默默的低下了头。
“您只想着要成为家族历史最有名的医生,却忘记了医生真正该做的事情是什么,这样即便您出了名,也不会有任何人认为您是一位出色的医生,与之正好相反,您的所作所为正在玷污自己家族的名誉,我想您的父亲假如在天堂有知,一定也会为此痛心疾首。”
“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舒尔茨突然声嘶力竭的喊道:“我是被逼的,这全是他们的错!”
“其实您父亲说的很对,一个人的良心确实比生命更重要,而您从来都没有认清过这一点,所以时至今日您也没有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齐楚雄丢下这句话,就从实验桌上取过一张药方递给了舒尔茨:“照这上面准备药材吧,我们要开始试验了。”
舒尔茨本想拒绝,可是双手却鬼使神差般接过了这张药方,他犹豫了几分钟,才又试探着问道:“齐医生,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很可能再也无法走出这间实验室?”
“我知道,因为这正是罗蒙计划中的一步。”齐楚雄平静的说:“只要我可以研制出对付‘超级浮士德’的药物,那么我就会立刻被您杀死。”
“!”舒尔茨脱口道:“您既然知道这是个陷阱,那为什么还要一头钻进来呢?”
“因为我是个医生,只要我的病人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那么我就必须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帮助他们,哪怕这会让我失去自己的生命!”
“可是这样做有意义吗?”舒尔茨说:“失去了生命就等于失去了一切,而且您的病人当中还有很多劣等民族……”
“您是日耳曼人吗?”齐楚雄打断了舒尔茨的质疑。
“是的。”舒尔茨点了点头。
“那么我问您,如果从医学的角度来看,所谓的劣等民族和日耳曼人之间有差别吗?”
“这个……”舒尔茨犹豫了一下,方才摇了摇头。
“那我再问您,既然您认为自己和他们在身体结构上没有任何差别,那您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是高贵的,而他们却是下贱的?”
舒尔茨又一次犹豫了,好半天后,他才极为艰涩的说:“这都是元首告诉我们的,他说犹太人是一群吸附在我们身体上的寄生虫,他们妄想限制我们的自由,还试图贪婪的剥夺我们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一切……”
“好啊,既然您听信了这种荒谬的言论,那我再问您,在我们现在身处的地下世界里,究竟是谁在限制战俘和囚犯们的自由,又是谁残忍的从母亲怀里夺走孩子,还有!又是谁在心安理得享受着战俘和囚犯们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一切,却连一个马克都不用支付!”
短短的一瞬间,舒尔茨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手中的药方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地上。
“舒尔茨先生,其实在我眼里您也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齐楚雄从地上拾起药方又塞到了他手里:“上帝告诉我们人人生而平等,可是有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却偏要将自己打扮成一副高贵的模样,但是在这种虚伪的外表后面,却包藏着一颗比撒旦还要狠毒的心肠,他们妄想凭借武力来征服这个世界,可是到头来不但只收获了一场耻辱的失败,还毁掉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声誉!”
“您这是在指责我们的元首吗?”舒尔茨惊讶的问道。
“不仅仅是他,还有霍夫曼、罗蒙以及成千上万至今仍然执迷不悟的纳粹信徒们!他们总以为只要呆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就会很安全,就会有机会积蓄力量去征服世界,但是只要他们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迫藏在深深的地下,那么不管未来他们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到头来还是难逃失败的命运!”
“齐医生,”一直盘踞在舒尔茨脸上的奸诈、多疑和残忍这一刻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缕茫然、悔恨和无奈:“从前我总以为您是靠运气才获得了人们的尊重,但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真正自以为是的人是我,因为就连您的敌人都不得不承认您是一位真正的医生,而我却只能沦为被人羞辱的对象……”
“您其实可以改变这一切的,”齐楚雄对舒尔茨伸出了手:“还记得您父亲留给您的遗言吗?如果您还愿意实现自己的梦想,那就让我们一起为消灭这场瘟疫而战斗吧!”
舒尔茨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鼻子却忍不住有些发酸,“齐医生……”他试探着握住了齐楚雄的手,却感到有一股暖流正源源不断的传递到自己心里,而所有的痛苦和忧虑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从现在起,我什么都听您的!”他大声的说。
“那我们就开始吧。”齐楚雄淡然一笑。
“好!”舒尔茨拿着药方冲出了实验室,所有的野心这时都离他远去了,他又一次成为了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