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看不出来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心里居然会有这么多烦恼。”秦德胜放下酒杯看着他道:“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你从小被人抛弃,缺乏父母的关爱,所以『性』格有些偏激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这些年有没有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没想过这件事情。”齐格菲尔德低下了头。
“你有他们的线索吗?比如说,他们当年在抛弃你之后,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有。”齐格菲尔德躲避着秦德胜探询的目光:“当时我身上除了用中德两种语言写着请求好心人帮助的字样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线索了。”
“你恨他们吗?”秦德胜又问。
“恨有什么用,”齐格菲尔德怅然道:“我的人生只能由我自己来做主,所以就算他们没有把我抛弃,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吧?”
“我失恋了,”齐格菲尔德犹豫了半天后才小声道:“而且夺走我女朋友的人还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就是为了这个烦恼吗?”秦德胜又问。
“何止这些,”齐格菲尔德沮丧的说:“我的事业也完蛋了,还有我的朋友们也几乎忘记了我的存在,我甚至没办法继续生活在原先的家园,所以我只能来到一个遥远的国度,然而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仍然找不到生活的方向,甚至没办法让自己融入这个社会……”
秦德胜静静地聆听着齐格菲尔德的苦恼,末了却『露』出了一丝微笑:“你知道自己的苦恼来自何处吗?”
齐格菲尔德茫然摇着头。
“就在这里,”秦德胜指着自己的心房:“如果你战胜不了自己,那么你就永远走不出烦恼。”
“我怎么可以战胜自己!”齐格菲尔德苦恼地说:“我每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我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是却又无法回到恋人的身边,这种罪简直不是人受的!”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回去的理由吗?”
“她已经结婚了。”齐格菲尔德话刚出口便潸然泪下。
“原来你是为了逃避失恋的现实才选择了回国,”秦德胜点了点头:“这种事情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有句话倒是想送给你。”
“请您说吧。”齐格菲尔德急忙擦干了眼泪。
“人生有两件事情最为愚蠢,一是为失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痛苦,二是拼着命也要去抢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齐格菲尔德一时默然无语,尽管他不可能告诉秦德胜隐藏在自己背后的秘密,但是对方的这番话却触动了他的心灵。
“你还年轻,或许很难理解我这些话的意思,但是你应该试着放下心中的包袱,多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糟糕。”秦德胜说完这番话便在齐格菲尔德面前斟满了一杯酒:“来,干了这杯酒,咱爷俩就去外面溜达溜达!”
齐格菲尔德端起酒杯刚一饮而尽,耳边随即传来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密集的鞭炮声。秦德胜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跑出了家门,只见小区的广场上灯火通明,挤满了欢庆新年的人群,随着阵阵绚丽的烟花飞上天空,那些过去令他感到厌恶的面孔却突然变得鲜活起来,而一种快乐的情绪也迅速从这些人身上传递到了他心里。
“真美啊。”他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还有一些更美好的事物就还藏着这些人的心里,只是你还没有发现罢了。”秦德胜对他投去了一缕意味深长的目光。
齐格菲尔德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跑出了小区。十几分钟后,当他气喘吁吁地回到秦德胜面前时,手里却多出了一大堆鞭炮和礼花:“老秦,您说得对,如果要写好我的小说,我确实需要走进这些人的心灵世界,那么就让我从现在开始吧。”
这一夜齐格菲尔德玩耍到很晚,他在劈啪作响的鞭炮声和五彩缤纷的礼花中开心的笑了……
在随后的半个多月里,秦德胜带着齐格菲尔德逛庙会,看花灯,观看民间艺人表演——踩高跷、剪纸、皮影戏、捏面人……后者在欣赏这些传统中国元素之余,也为自己的肤浅感到后悔。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正月十五刚一过完,秦德胜就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您要回北京!”清冷的晨风中,齐格菲尔德站在广场的角落里,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
“没错,”秦德胜凝神道:“按照中英两国签署的协定,今年我们将迎来香港回归,我打算借助这个机会联系一批老战士好好的搞一次庆祝活动,所以需要到北京去一段时间。”
“照这么说,您要待到七月一日以后才能回来了?”
“原本时间没有那么紧张,”秦得胜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的总设计师同志突然去世,作为他昔日的部下,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就想提前到北京去看看。”
“这件事情我也从报纸上看到了,”齐格菲尔德颇有同感道:“想当年英国首相挟着马岛胜利的威风来到贵国,结果却在他手下碰的鼻青脸肿,这在国际外交史上可是件轰动一时的大事啊。”
“我这辈子只服过两个人,第一个人是『毛』『主席』,第二个人就是他,前者让我们站起来,后者让我们富起来,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没让后者实现到香港走一走,看一看的心愿,真是让人感到遗憾啊。”秦德胜说到动情处,眼角居然闪烁着点点泪光。
“老秦,您这一走就是快一年,看来我的中文学习注定是要被打断了。”齐格菲尔德苦笑道。
“不,你错了。”秦德胜说:“其实你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老师了。”
“为什么?”齐格菲尔德惊讶道。
“过去你不了解中国文化,所以你对它很排斥,甚至还有些误解,但是现在你却愿意去主动了解身边的世界,这就说明你的观念已经发生了转变,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你自己了。”秦德胜说。
“可是您走了,还有谁能带着我去了解这个世界呢?”齐格菲尔德难过的说。
“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向导吗?”秦德胜笑了:“小齐,虽然街坊邻居都说你是个假洋鬼子,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而且你也不像某些盛气凌人的西方人,一直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我们的祖国,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保持耐心,不要被一些眼前的事情所『迷』『惑』,一旦你找到了根,那么你所有的困『惑』都会烟消云散。”
“根?”齐格菲尔德困『惑』地说:“这个词怎么解释?”
“这个答案要靠你自己去理解了,”秦德胜在齐格菲尔德肩头拍了一把:“还有,以后你要学会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不要动不动就是贵国什么的,别忘了你也是个中国人,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你的根始终在这片大地上。”
齐格菲尔德依依不舍的告别了秦德胜之后,便一个人坐在广场上独自回味对方留给自己的这番话,虽然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秦德胜的许多话却给了他强有力的冲击,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并没有去认真的了解这片曾经让父亲魂牵梦系的故土。
“老秦,就冲您留下的那些话,我也会去好好的了解这个国家。”
夜深了,齐格菲尔德徘徊在飘着雪花的街道上,他一面漫步,一面回想着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刚建好不久的马路上。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好吃又不贵,您来一串吧。”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小贩停在了齐格菲尔德面前,热情的推销着自己的货物。他付钱买了一串,当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时,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斯特凡妮:“现在她会做些什么,也许正依偎在卡尔的怀里享受甜蜜的生活吧。”
恍惚中,齐格菲尔德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走进了漆黑的马路。卖糖葫芦的小贩见他有些失神,便在身后大声喊道:“同志,这条路还没有通路灯,走路小心一点!”
齐格菲尔德没有回应小贩的提醒,他依然沉浸在失去斯特凡妮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清冷的月光在他身后投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却无人知晓谁才能抚平一颗受伤的心。
突然,齐格菲尔德脚下一空,整个人顿时跌入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里,当他从剧痛中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这是一个下水道阀井,只是井盖却不翼而飞。他想挪动自己的身体,左腿却痛的使不上力气,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腿一定是骨折了。“有人吗?”他忍住剧痛连声叫喊,但是回应他的却只是一阵呼啸的风声。
“我会死在这里吗?”刚一想到这里,齐格菲尔德便觉得有些悲哀——堂堂的德国将军竟然葬身于异国的下水道中,这无疑会让他沦为许多人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