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菲尔德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两股愤怒的火焰,然而这种火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像风中的蜡烛般熄灭得无影无踪:“我已经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了,因为这就是命运……”
“埃尔文,”比尔并没有急于安慰齐格菲尔德:“你真的打算放弃复仇吗?”
齐格菲尔德没有回答比尔的问题。
“也许我不该这样说,”比尔继续道:“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的仇恨,远离军队,远离政治,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你是在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雅利安城吗?”齐格菲尔德轻声问。
“除非发生奇迹,否则我认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世界。”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对错永远都不是衡量善恶的标准,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阿尔伯特叔叔还好吗?”齐格菲尔德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残存的希望。
“他很好,但是他也帮不了你。”比尔说。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齐格菲尔德痛苦的说:“我不想成为但丁,更不要一辈子都过着流亡生涯。”
“相信我,只要你不再想着去复仇,那么一切慢慢都会好起来的。”比尔无奈的叹了口气,便转变了话题:“我走的这几个月你过得还好吗?”
“说不上很好,但是却发生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随着齐格菲尔德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比尔的嘴巴也张成了一个大大“o”。
“你疯了吗!”比尔如同齐格菲尔德预料的那样爆发了:“为什么要给那两个骗子捐钱?难道你就不害怕记者们会蜂拥而至吗?”
“我捐款时提过条件,其中第一项就是绝不接受任何采访……”
“这根本没有用!”比尔喊道:“即使你不接受采访,这件事情照样也会传出去,而且在一个互联网正在兴起的国家里,你的照片随时都有可能被疯狂传播,一旦盖世太保发现了你仍然活着,即使上帝也无法再保护你!”
“对不起,比尔。”齐格菲尔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确实没有考虑那么多,所以我愿意向你保证今后绝不再做类似的事情。”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比尔气呼呼的喊道:“我现在只能祈祷上帝保佑你不会被人发现,否则一切都完了!”
“你放心吧,”齐格菲尔德从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药』丸,“如果我被人发现,那么我肯定会用死亡来守住所有的秘密。”
比尔的脸庞微微抽搐了一下,语气顿时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但是你这次的做法确实太冒险了。”
“虽然他们的做法曾经令我非常愤怒,但是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帮助病重的母亲恢复健康,所以我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帮助他们,不过你放心,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齐格菲尔德说。
“你知道吗,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和你父亲非常相像,用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就叫做以德报怨。”
“我没那么高尚,而且我也不想和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扯上关系。”
“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比尔摇了摇头:“但是秦风的父亲怎么办?难道你很有信心在他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说得对,”齐格菲尔德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我确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风的父亲,幸好他这几年要留在北京,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风确实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如果从一开始就泄漏父亲身份的话,恐怕就会变成我们手中的一颗棋子,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自己身世的秘密。”
“如果我当时能够劝说他说出这个秘密,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情了……”
“时光不可能倒流,所以你不必为此感到烦恼。”比尔接着又道:“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你立刻离开这座城市,到一个更为安全的环境里去生活……”
“不!”齐格菲尔德打断道:“我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可是你如果留下的话,就很有可能会被人发现踪迹……”
“就算我四处躲避,也不代表能够永远逃脱盖世太保的魔掌,所以我宁愿活在一个让自己感到快乐的地方!”
“埃尔文,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比尔吃惊地看着他。
“说来也许你不敢相信,但是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对这个国家和身边的事物不仅有了新的认识,还结识了几位新朋友,虽然他们看起来举止粗鲁,而且在生活习惯和政治信仰上还和我还有着天壤之别,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而这一切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只有秦风曾带给我类似的感觉。”
“你的话只说了一半,”比尔凝视着齐格菲尔德的面孔:“其实你还想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你父亲为什么会固执已见的原因。”
“看来我做什么事情都很难逃过你的眼睛,”齐格菲尔德苦笑道:“没错,我确实有这种想法,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因此背叛自己的信仰。”
“那就好。”比尔松了口气:“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跟着我以考察投资环境为名义到外地去躲避一段时间,如果那些讨厌的记者没有对你的事情产生兴趣,那么再回来也不迟。”
齐格菲尔德没有拒绝比尔的建议,两人第二天一大早就登上火车展开了中国大地之行。一路上,齐格菲尔德对中国有了更多的发现,除了那些秀美的山川风光之外,他不仅亲身体验了数百人是如何挤进一辆空气混浊的列车车厢,还见识了庞大的自行车一族是如何对红灯视若无睹,而更令他感到无法理解的是即使病人的症状并不严重,医生们也会给他们开出非常昂贵的『药』品。
1997年6月30日,晚上10点。
两人来到了重庆,虽然此刻时值初夏,然而闷热的空气却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中。作为一个长年生活在寒冷地带的人,齐格菲尔德几乎无法忍受这种燥热的感觉,但是比尔却显得毫不在意,甚至还带着他到江边的一家小店里吃起了麻辣火锅。不过几道菜的功夫,齐格菲尔德就在热腾腾的红油“摧残”下举手投降。
“我的上帝!”他呲牙咧嘴的扫视着身边无数个光着膀子的食客,“这些人都是从火炉里蹦出来的吗?”
“你在我们的世界里是看不到这种景象的,”比尔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牛肉放进了嘴里:“但是这就是中国人,即便是在公共场合,他们也从来不会注重自己的形象。”
齐格菲尔德瞟了一眼脚下的地面,只见满地都是食客们丢下的烟头和食物残渣,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比尔的说法。
“还记得前几天和我们进行会谈的那位官员吗?”比尔继续道:“他当时给我们讲了一大堆的规定,但是当我悄悄地把一个红包塞进他的口袋时,一切都变得非常容易了。”
齐格菲尔德依旧沉默不语。
“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是你应该看到中国人是一种虚伪的生物,他们总是习惯于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但是骨子里却也会干出一些卑鄙的勾当,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和他们过于接近……”
“我并不赞同你的观点,”齐格菲尔德突然打断道:“也许在任何一个刚刚进入这个国家的人看来,这里的一切都糟到了极点,但是如果你愿意静下心来进入他们的世界,你就会发现一切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糟糕。”
“埃尔文,一个高尚的德国人绝不会随便降低自己的道德标准……”
“比尔,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齐格菲尔德没有让对方把话说下去:“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你不止一次让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糟糕的一面,虽然你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你想让我继续认为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肮脏的,所有的中国人是虚伪和没有教养的,而中国的文明也是不值一提的,如果时光倒退回几个月之前,那么我肯定会毫不犹豫赞同你的意见,但是今日的我不会这样想,因为我已经发现在他们粗鲁举止的背后其实还藏着一颗火热的心,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喜欢交朋友,甚至比我们更愿意去关心照顾一个陌生人,而这一切在雅利安城里是很难看到的,所以我认为要对一个国家下定语,那么我们就必须去了解更多的事情,否则片面的看法只能让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
比尔哑口无言,片刻后才苦笑道:“看来你似乎是对这个国家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依然会对身边的一切感到失望?”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一天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和这些中国人一起分享他们的快乐。”齐格菲尔德将目光投向了小店柜台上的一台电视机,那里正在直播香港回归的情景,当那个历史『性』时刻到来的一刹那,食客们一面纷纷起身挥舞着手中的五星红旗,一面含着热泪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比尔没有起身,因为他并不觉得身边正在上演的这一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然而当他惊讶的发现齐格菲尔德竟然选择与身边的中国人一起庆祝时,他那双灰褐『色』的眼眸中立刻『露』出了『迷』茫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