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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说服评审委员会,格雷特心里已经有了预案。然而,真正开始着手准备材料,他立刻就碰上了预料不到的困难。

资料太多!

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大人您要调取历年的人口记录?”

面对拿着评审会授权,过来调取原始资料的格雷特,市政厅的办事员态度倒是很好。他带着格雷特上楼,拐弯,一直来到走廊尽头,推开资料库大门,一直进到里面第五间,站在门口往里一挥手:

“全在这儿了!大人您尽管看,需要我为您找间办公室么?”

格雷特:“……”

这房间里至少也有七八排木架,每排木架往里延伸,1、2、3、4……格雷特数了十个架子,还没有数到底。每个木架都高过人头,上面沉甸甸地,垒了好几层木箱……

“这些都是?”

“没错,议会近一百年以来,到现在的人口记录,都在这儿了!”

这得多少年的记录……格雷特摸出胸口贴袋里的【无尽墨水笔】,翻转过来,看向中心羽杆。就着灯光,他无声默读羽毛杆上,那行轻盈秀丽的小字:

“1183年,新锐魔法师奖,致格雷特·诺德马克”

所以,这里的数据,最多有一千多年?格雷特倒吸一口冷气。他抓住办事员问:

“最近20年,不,最近50年的记录在哪里?”

“在靠近走道的这边!大人您看,一年一个箱子,箱子上都有编号!”

资料室里,沉重的架子分了四层,每一层,都塞着一个40厘米高、半米多宽的木箱。最靠近走道的木架,最下面的那个箱子上,用红漆写着“1182”的字样。格雷特蹲下身,拖了一把,没拖动。

“我来我来!”办事员殷勤地凑了上来。他弯下腰,双手握住箱子边缘的铜拉手,“嘿”的一声,用力拽了一把。木箱晃了晃,还是没有脱离原位,办事员就地退了小半尺,用足力气,死命一拉。

“哎哟……我的腰……”

他当场就直不起腰来了。格雷特赶紧去扶他:“别动!别动别动!来,你拿着这根羽毛笔,放在肚脐前面,让我看一看!”

“哎哟……法师大人,哎哟……真对不起,我这老腰啊,又出问题了……”办事员趴在木架子上,一手撑着木架,一手扶着腰杆,呻吟不止。格雷特扶着他慢慢站直,硬拉下他一只手,把【无尽墨水笔】塞进他手里:

“拿着啊!别动!别说话!”

【无尽墨水笔】,9级魔法物品。自带墨水,轻巧便携,5级以下的超凡者,都可以拿它当x光用。堪称随身x光机,外科医生居家旅行必备物品。

x光魔法开启,法术灵光透过身体。格雷特调整呼吸,快速进入冥想视野,凝神细看:

“emmmmm……腰椎没有压缩性骨折,相邻椎体之间也没有滑脱,总体来说,x光正位、侧位平片未见异常。应该就是急性腰扭伤……”

也就是说,腰部肌肉、筋膜、韧带等软组织遭受牵制,或者拉伤撕裂。这个病要和腰肌扭伤、棘上韧带损伤、棘间韧带损伤等等一堆病变相区别,但是格雷特手头没有核磁;查体吧,格雷特不是骨科的,他真的不熟……

好在没法检查不意味着没法治疗。格雷特深吸口气,开启治疗术,温暖的白光点点渗入肌肉。他用意念移动治疗能量,根据x光看到的骨骼位置,按照人体解剖结构一路描摹下去。

腰方肌、腰骼肋肌、腰横突间外侧肌、骶棘肌……

棘上韧带、棘间韧带、骶腰韧带……

“咦咦咦,好了!”

办事员先生扭扭腰杆,往左动一动,又往右动一动,满脸惊讶。他随即感激地弯下腰去:

“多谢法师大人!太谢谢您了,法师大人!”

“哎,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个治疗者。你记住啊,以后搬箱子、搬重物,千万不要弯着腰搬,一定要像我这样蹲下来,然后再往外拖……”

格雷特顺口就是一段卫生宣教。办事员先生点头哈腰,满脸感激,蹲下来再次尝试拖箱子。一只手握住木箱拉手,另一只手抬起,顺手就把【无尽墨水笔】插进胸前衣兜……

“喂喂喂把这支笔还给我啊!这是魔法装备!”绝了,异世界的文职人员,怎么也有这毛病……

有这么一段插曲,格雷特再查人口记录的时候,就方便了很多。为他引路的这个办事员职位虽然低,却在资料库干了十几年,样样溜熟。得知格雷特的需求,他便翻开箱盖,热心指点:

“哎,大人,市政厅的人口资料,分成好几部分:户籍总档,户籍明细,家庭财产明细,出生登记,死亡登记。

总档和家庭重要财产,主要是房子啊,大牲口啊,作坊之类的,十年一次汇总统计;户籍明细每年变动,随到随录;出生、死亡登记,市政厅一周出一张表的,我看看,就是这一叠……”

扑通一声,一本装订好的厚牛皮本子落到手里,压得格雷特手臂往下一沉。

“这么多?!”一年一厚本子,这要是统计二十年,得花多久?

格雷特瞬间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由办事员引领着,坐到库房门口的小书桌前,翻开登记簿。简报上一行一行,全都是手写的文字,字迹有整齐有潦草,墨水浓淡不均:

“1月1日

死亡42人

安妮·瓦特,女,15岁,纺织女工。住址:弗里亚街15号219房。死因:猩红热。

克丽丝,女,14岁,纺织女工。住址:弗里亚街27号308房。死因:猩红热。

汤姆,男,17岁,码头工人。住址:安洛街375号地下室。死因:木箱砸伤,发烧。

无名婴儿,女,1天。死因:被抛弃,冻死。

艾伦,男,15岁,油漆工。住址:梅因街287号地下室。死因:胸痛。

福特,男,3岁。住址:格林村。死因:营养不良。

黛米·雷耶斯,女,14岁,洗衣女工。住址:克里夫顿街69号。死因:难产。

克雷格·弗朗哥,男,57岁,商人。住址:西德纳姆大街28号。死因:中风。

…………

…………”

每看一条,格雷特的心头,就沉重一分。

穿越以来,特别是到达尼维斯城以来,他一直在往上攀爬,目光所及,一片明亮,一片花团锦簇。穷苦是什么滋味,他几乎忘了。

通天塔和它周围的八座副塔,照明、卫生、生活设施,各种条件都赶上了前世的办公大楼,有些地方犹有过之。在里面工作的魔法师们,最低最低,也是两三级的正式法师……

而成为了魔法师,哪怕是成为法师学徒,都已经不愁吃,不愁穿,不用为基本的生活操心。他们的目光永远望着星空,他们唯一的追求,就是探求这个世界的奥秘。

然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在他没有接触到的人群里。有那么多人贫病交加,有那么多人年纪轻轻就死于贫困。时代的一粒沙,落到这些人身上,便活生生地压断了他们的腰。

然而,普通人就该死吗,成不了超凡者,就该死吗?!

那么多人,那么多年轻的劳动者,他们,或者她们,死的时候都没有到20岁,其中很多,都没有到15岁!

光是去年1月1日的记录,死亡的劳动者,或者说,作坊工人,码头工人这些,他们的平均寿命,还不到25岁!而商人们,那些有钱人,他们的平均寿命,肉眼可见地,比劳动者多了至少十年以上……

格雷特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羽毛笔。作为一个医生,哪怕是当世名医,哪怕是11级、15级甚至传奇级别的治疗者,也只能一个一个去接触病人,一个一个去治疗。不是没有范围性的治疗神术,但是一则代价太大,二则,想要释放大型治疗神术,他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多少年?

20年?

30年?

然而,成为一位公共卫生专家,成为一位能够影响公共卫生政策、甚至能够制定政策的官员,他很快,立刻,就能帮助到这些人!

这是我的职责!是我作为一个医生,在这个世界上,义不容辞的职责!

我要证明,公共卫生机构的建立,是有用处的!

我要帮助到他们!

干净的水!足够的食物!劳动保护!廉价的,哪怕是基础的医疗!哪怕把他们的平均寿命提高5年,提高到30岁,35岁……

这是对劳动者的保护!

也是社会财富的增长,让他们不至于年轻夭折,能有更长时间为社会创造财富!

抓住这一点,我能说服魔法议会的,一定能的!

格雷特低下头,奋笔疾书。【无尽墨水笔】下,横框竖框,飞快地出现在纸面上。年龄,性别,职业分类,住宅区域,死亡原因——

感谢魔法议会,感谢之前不知道哪一位大能、或者哪一位穿越者,立下记录户籍、财产明细、生存死亡登记的规矩。有了这些详尽的原始记录,他的统计,就有足够扎实的数据!

“但是,要统计完这些东西,还是好大一个工程啊……”

望着桌边整整20叠,每叠都能有拳头厚,垒起来已经过他肩膀的资料,格雷特由衷地发出了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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