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先生。”沈长轩便趁女子哀婉叹息之际，向江颂问道，“你可知，早些年间，大道学宫的学社夫子中，有没有哪位是女子？”
江颂摇了摇头，说道：
“我对大道学宫不甚了解，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沈长轩点了点头，屈指测算，毫无收获，于是暂时打消了深究此事的念头。
他又听见那身材高挑的女子的讲述：
“十五学得仙法术，甘心侍立在恩师身边。恩师常年云游在外，我便在山中游荡，与猿猴为伍，同白鹿作伴，乐得逍遥。
“有一次，我在山间嬉戏，遇见了一个小和尚，他自称叫心空，来自江南空山寺，这几天跟着自己师傅到长干山地界求见一位赵真人。
“我当时就奇了，江南空山寺？那是什么地方？怎的恩师从未提过。小和尚却说自家寺庙远在千里之外，我没听过很正常。他还说，天地之大，有汪洋大海，有戈壁沙漠，有高山雄峰，有瘴气丛生的山林，也有一望无际的旷野。
“他所说的勾起了我的兴趣，我便央求小和尚带我出去玩，见见世面。小和尚耐不住我的请求，答应了我，只是说要等他们拜访完赵真人之后，再悄悄带我离开。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是悄悄，不能正大光明？
“等我明白其中的道理的时候，心空，已经是我躲不过的劫！”
她说到此，忽然以手掩面，低声呜咽，叫沈长轩和江颂闻之都微微叹息。
“看来，她果真是和一个不能和她好的人好上了。”江颂见多识广，听到这里，对接下来的故事已有所猜测。
沈长轩亦有相同的感觉。
自古人妖不能相恋，何况其中的那个人，还是个和尚。
他又听女子诉说：
“和心空一起玩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愉悦的时光。这小和尚长得平平无奇，可和他在一起，我就是开心……直到恩师回来之后，我才明白，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开心。
“原来小和尚的师傅要拜访的所谓的赵真人，正是我恩师。他们向恩师递交请帖，请她到空山寺见证这深山中的千年古刹重新修缮完毕的喜事。
“恩师平时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可听说心空和他的师尊是空山寺的和尚之后，竟然断然拒绝，一点情面都不留。我至今也不知道，恩师为什么会这样。
“而我原本想和心空一起出去玩的心思也被恩师看破，恩师直接将我软禁在院中，设下禁制不准我离开一步。
“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接受心空离开的消息。我当时心好痛，好痛……”
沈长轩听到这里，稍稍有些感慨。
又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却被师长阻止的故事。类似的故事，在他前世读过的网文小说中数不尽数，可听女子用哀婉的语气叙述，却是另外一番感受，叫他忍不住叹息。
“我心痛，所以我知道心空在我心中，和恩师，和山里的猿猴、白鹿都不一样。
“他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嘶哑，缓缓地蹲坐下来，抱头呜咽。
风起，吹散烟雾，有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湿了她的衣衫，让她孑然孤影，显得楚楚可怜。
“在对心空的想念的驱动下，我竟然破掉了恩师对我下的禁制……我当时自己都不敢相信，后来想想，恩师一直说我天资聪慧，与众不同，靠自己的修行和才思破掉恩师的禁制，或许就是天资聪慧的表现吧。
“我趁恩师游历的时候破掉她的禁制，离开了长干山，一路往北，风餐露宿，终于赶到了江南。
“我见到了心空，我抱住了他，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可我当时不知道，和尚和妖在一起，是不会被世俗所容的。而我和心空相拥的时候，正是空山寺广邀四方修行者见证古刹翻新的时间。
“我和他的事，相当于狠狠地打了空山寺的脸，让空山寺被天下修行者笑话。
“于是，我和他遭到了空山寺老秃驴的拆散，几个和尚同时出手，想要我的性命。
“可我乃长干山赵茵真人的弟子，他们岂是我的对手？我和那几个和尚对了几招，把他们都给打吐血。
“然后，我和心空携手离开，神仙眷侣，逍遥快活。”
说到这里，女子已然起身，抬头看着天空，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而沈长轩此刻看得真切，女子眉如远山，眼若桃花，分明美貌不可方物，又见她眉上挑，眼盈盈，眉眼中尽是快意，便知当时她与那心空和尚情投意合，是何等快意。
只是，这与沈长轩刚进入幻阵时听见女子的幽怨之音完全不同。
难道，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沈长轩暗暗想着，却见女子眼中忽然多了分阴翳，然后幽幽一叹：
“我和心空行走天下，看了许多风景，原以为能这样一直下去。
“可后来啊……后来，后来还是不遂人愿。
“空山寺的老秃驴一直在追杀我和心空，恩师也因为我的出走而恼羞成怒，几次试图捉拿我。
“我不想和恩师反目成仇，但为了逃走，不得不出手，叫恩师受了不轻的伤。我多多少少有些愧意，心空面对他的师门前辈的时候，同样如此。
“我们便渐渐有了矛盾，频频争吵，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如胶似漆。
“再后来，我一个不小心，将他的师尊打伤。因为这件事，他三天没有和我说话。
“我当时也和他赌气，故意不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后面竟然造成了我和他的隔阂。
“当时魔门扩张，对空山寺虎视眈眈。
“心空的师尊，原本是空山寺最厉害的高手，有他坐镇，魔门奈何不了空山寺。
“可他被我打伤，情况就不一样了。
“等我和心空听闻魔门攻山的风声，回到空山寺的时候，空山寺已遭魔门洗劫，心空的师尊拼尽全力，油尽灯枯，心空回来后没过几个时辰就圆寂了。
“他死之时，空山寺所剩的活人已经没有几个。他将住持的位置传给心空，心空不得不接受。
“我看着心空答应他师尊的要求，心里是十万个不愿意。
“可当我开口阻止的时候，心空看着我，眼中只剩决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