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布赶到时,陷阵营只堪堪剩下了四百人,董卓军更是尸横遍野,留下了上万具尸体,残肢断臂,不成人形。羽林军已经冲到城门前,城门两侧的阶梯上都挂满了尸体,可以想象城楼上的董卓军奋力向下拼杀,城门前纠缠在一起,差点失守。
但羽林军终究没有突出去。
五千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只剩下一百多羽林卫士守在马车旁。
“停!”
吕布一声大吼盖过战场,如晴日惊雷,两军停手了。
董卓军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一个空置的大圈。羽林卫士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以马车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小圆。
众军让出了一条路,让吕布走上前去。
吕布看了看陷阵营的兄弟,一阵刺骨的肉痛让他咬住牙关。他又转头看向高顺,高顺一身是血。
“再这样下去,陷阵营就没了。”
高顺知道吕布的意思,四百人已经无法形成一个建制了,他再不同意补充兵源,陷阵营下一场战斗恐怕就要成为历史了。高顺张了张嘴,却只有一声轻叹,他点点头。
吕布微微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一件心事。他轻轻抬头,目光越过羽林军,看到了驾着马车的司徒王允。
说实话,在今天之前吕布从没想过王允竟然也会是汉室死忠。
王允太圆滑了,他一直像只滑不溜秋的泥鳅,在保皇派和拥董派之间游走,讨好董卓、讨好皇帝。
他有能力、能理政,从不和董卓死磕,也从不偏帮保皇派,他会为皇帝说话,也会帮董卓做事。
他处在两派之间都有威望,又都得不到两派的信任。众人眼中,他是玩弄权术的官场老狐狸。
但是今天他竟然选择了一条死路。
吕布其实并不想杀王允,因为王允是她的父亲。
吕布有一个妻子严氏,是丁原给他安排的婚事。长辈主婚本就是世间常事,吕布也没有什么不满的,直到他遇见了王轻语。
王允老头本交代他和轻语好好相处,可没几日就把轻语送走了,说是去江夏躲避兵祸,这一走就是几年时间。
或许王允以为他只是色心上头,但那却是吕布的初恋。
无法忘记初见时的那一抹惊艳,少女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宛如百灵的声音凶巴巴地叫嚷,好像要杀人一样,脖子上的剑却纹丝不动,那份美在吕布的心头刻下了剑痕。
匆匆的一面,转眼便是几年,吕布甚至已经记不得少女的美貌了,但那一抹惊艳却还留在心头。吕布只知道自己想娶她!这份心意从未动摇。
吕布有时会拜访王允,送上礼物,和许多官员一样,他总能和王允相谈甚欢。
他以为王允总有一天会让女儿回来。
尤其是禅让大典之后,董卓皇位稳固,汉室一派也再没有了盼头,天下诸侯肯定纷纷自立、互相征伐。而偏安于西北一隅之地的董卓地盘肯定会有比较长时间的安宁吧,至少在中原地区局势明朗之前恐怕没人会向董卓动兵。
王允应该会让女儿回来了吧?
结果却是这个样子。吕布盯着好像有些变了的王允,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司徒大人,人心更迭,朝代更替,自古有之,你何苦为汉室殉葬?”
“还是带着小皇帝随我回去向义父请罪吧!有我为你求情,又正值用人之际,以你的才干,义父肯定会网开一面,让你戴罪立功的。”
“哈哈哈哈哈哈”
吕布话音一落,王允便是放纵地狂笑起来。
他站起来,昂首挺胸地立于天地之间。这样的气质,吕布第一次在王允的身上看见。
他目光如剑,直刺人心。让吕布回想起了在天子面前、在百官面前,唾骂董卓,含笑赴死的那些迂腐、顽固的大儒们。
“戴罪立功?呵呵。”
“十常侍身死,我原以为拨云见日,大汉中兴有望。”
“没想到又遇到董卓这个乱臣贼子。”
“胁迫天子,自封相国。”
“荒淫无道,淫乱宫廷。”
“残暴不仁,杀害忠良。”
“为一己私欲陷天下于水火之中,而今还要篡谋皇位,窃取社稷重器!竟还有脸上演一出‘三辞禅让’,自比上古圣贤禅让帝位的典故!”
“天下还有谁能比董卓更无耻?”
“我王允一心为国,忠于汉室。何罪之有?”
“吕布,你一个二臣贼子,弑父弑君,共谋造反,还敢在我军面前嘤嘤狂吠!”
“掩耳盗铃、一叶障目,你们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古往今来,史官铮铮铁笔饶过谁人?”
王允指着吕布在两军阵前破口大骂。
吕布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在王允心中的形象。
但吕布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为丁原效忠,丁原却对他百般防范,甚至听信谗言要杀他!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他和丁原可能中了李肃的离间之计。
可他有什么错?
难道站在那里含冤受死才是对的?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他仅仅只是想活下来。为何别人竟不许?
董卓对他信任有加,他也为董卓贡献忠诚。可为什么别人非要将他骂死!
人言可畏啊!
原来,天下悠悠之口真的可以“杀人”。
一股难言之苦卡住了吕布的喉咙,他明白了为什么过了几年的时间王允都没让轻语回来。
他是二臣贼子,弑父弑君,龌龊小人。
她是司徒之女,忠良之后,玉洁冰清。
今天之后,他们更没有机会走在一起了。因为他将成为她的杀父仇人。
“杀!”
剩下的一百羽林军没能坚持多久,最后是高顺一剑刺死了王允。
吕布终究没有亲自出手。
马车周围满地都是羽林军的尸体,许多生命逝去。
一个旧的时代也逝去了。
今后将是天下诸侯的时代。
“乱臣已除,陛下请随我回去吧,相国还在禅让台等您呢。”
吕布没有了一丝敬畏之心,他淡淡地对着马车喊了一句,见小皇帝良久没有出来,他用方天画戟挑开了车帘。
但,车内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