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将军杵刀而立,把头高高地抬起来,像是长啸的猛虎一样,在展示着自己的威仪。
只不过,刚才那一番激烈的动作好像已把他的力气耗尽了,所以他的长啸变成了一声声粗重的喘息。
但这显然已经无关紧要了。
“哪怕我已到这种地步了,可但凡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
这句话,项将军没有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
因为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场面一时陷入了死寂。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每个人都仿佛为项将军的这种威势所夺,一动也不敢动。
包括木台下的汤不名。
他的脸上沾满了由褚天锡的脖子喷涌出的血液,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木台,看着褚天锡的尸体,也看着志得意满的项将军。
褚师泉缓缓扭过头来,看向了身旁的任舟。
眼前正发生的事情,显然与他们早先所做的计划天差地别。
可任舟只是皱着眉毛、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无法回应褚师泉的眼神,因为事到如今,连他也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按照他先前的计划,应该是由项将军代替那位假褚天锡被带到这里,再在假项将军将要动手的时候暴起发难,进而一举揭穿汤不名的阴谋。
项将军要代替假褚天锡并不难,毕竟那位假褚天锡的身上就有现成的材料可供易容——项将军毕竟在绿林里打拼了半辈子,哪怕于此道并不算精通,可也不是一窍不通。
就算不能像假项将军那样改扮得尽善尽美也没有关系。一来他并非此事的主角,恐怕没有人会过分地关注他;二来,汤不名心知此处有鬼,也不会将别人的注意力引到他的身上。
再加上一些油泥和头发的遮掩,若非是存心细看,很难发现异常。
保险起见,连被抬上来都是任舟早先与项将军商议好的,为的就是借此来掩盖身形上的差异——靠着这样的方法,可令大多数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凄惨上而无暇细审,加之两个狱卒的身形掩映,便很有可能蒙混过关。
只要这一关过了,后边的也就不成问题了:对方不虞有诈的情况下,项将军想要躲开攻击绝非难事,只要有一丁点的空当,任舟和褚师泉便可以施以援手;而与汤不名对质就更简单了,只要在囚龙洞中任找一个都可作为证人。
这计划不复杂。
但往往能奏效的都是这种简单的计划,因为计划越复杂、越周密,也就意味着变数越多。
可是,当假褚天锡被抬过来、放在木台上的时候,任舟便察觉出了有些不对——作为这个计划的制定者,任舟当然会在别人不注意的地方格外留心,比如最有可能露出破绽的身形。
在更细致地观察了一番之后,任舟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因为从倒在木台上的那个人身上,他始终感受不到一毫的敌意和杀气,而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既然台上的不是项将军,那他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以防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出更多的问题。
同时,就如同褚师泉那样,任舟的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项将军是否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那他现在在哪?为什么变更计划?死在台上的又是谁?
如果他死了,那是否意味着汤不名已经洞悉自己的计划?自己又该怎样带着刘佩琼和褚师泉脱身?
这些问题里,无论要搞清楚哪一个都很不容易。
而要是不搞清楚这些问题的话,那无论做什么都可能是做多错多。
所以任舟现在只好按兵不动,在暗地里把握着刘佩琼的那只手抓得紧了一些,借此来缓解对方的压力。
见状,褚师泉也明白了任舟的意思,同样对着那些看向自己的人们摇了摇头。
“褚天锡擅杀兄弟、图谋不轨,现已被我就地正法……”
最终打破这种寂静的还是项将军。
这样的话,汤不名已经替他转述过一次了,现在再由他自己亲口说出来,虽然声音中有些轻微的颤抖,却无碍于他的威严。
他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场中的所有人。
同样的事情,他已做了三次,不过每一次的目的都各不相同。
第一次,是一种满怀疑惑的询问;第二次,变为了带有不安的求助。
而这一次,则是展示那种主宰生死的至高权力。
“……有谁还有异议?”
没有人回答。
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着异议,可是没有人愿意率先将这些异议讲出来,唯恐自己成了褚天锡第二。
瞧着诸人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项将军显然是得意极了,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怀大笑。
可还没等他把嘴咧开,人群中便传出了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
“事未查清便迫不及待了,显然是为铲除异己,有什么公道可言?”
“谁?”项将军震怒地喝问,眼睛也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可是回应他的是一阵嘈杂的议论。
在那句话的蛊惑下,每个人好像都有些意动。
“今天是褚天锡,明天就是你们了!”
又是另一道声音,说话的人好像刻意地捏住了嗓子,不叫别人分辨出自己的身份。
项将军再次看过去,也再次一无所获。
接二连三的挑拨之下,人群中的议论声更盛了,不少先前慑于压力不敢开口的人,此时也加入了这种讨论中。
这下连郝路通都有些坐不住了。
不过,他的“坐不住”显然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你们想造反么?”他高声地喝骂着,“儿郎们,聚起来!老子今天倒是要看看,哪个敢……”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便戛然而止。
他也没有讲完的机会了。
因为一把剑的剑尖已经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
“我敢。”
杀他的人冷冷地答了一句,然后把那把剑抽了出来,露出来挂满血液的剑身。
随着他的动作,郝路通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激起了不少的尘埃。
对于这个人,任舟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在岳阳的那间客栈里,任舟就曾经见过他。
他悬在腰侧的剑鞘是翠绿的,但剑身是漆黑的。
此刻,他正用他唯一的那只手拿着剑,抬起头,看向了满面震惊的项将军。
“敝人吴越,师承公孙先生,这回是奉师命前来见证此事。”说到此处,吴越稍停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便满是鄙夷了:“按理讲,此事与我全无关系。但是,事不平有人管,何况要是像你这样的小人窃居高位,恐怕江南绿林再无宁日,连带着我七贤洞也要遭殃。所以我冒昧出手,为的乃是维护武林的公义。”
吴越的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大义凛然,更要紧的是,他为自己、以及其他的所有人都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并非反叛背盟,而是仗义出手。
先前,人们迟迟没有爆发,不过是顾忌着师出无名。
而现在吴越的这番话,便如同迸溅到干草上的火星,仅仅是一瞬间以后,便引动了巨大的反响。
项将军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越一步一步地冲着自己走来。
可是还没等吴越走到项将军的身边,便被一个人给拦住了。
一个脸上沾满了血液的人。
“我大哥的做法欠妥,但终归是我云梦水寨的家务事,不容外人置喙。”汤不名一边摆出个迎战的架势,一边说道:“更何况,就算要有人管,也轮不到你们江湖人。”
变故接踵而至,已令旁观者有些目不暇接了。
没有人想得到最终站出来维护项将军的竟然是先前一直劝阻他的汤不名,就像是没有人能想到名重一时的郝路通会这么仓猝地死在吴越的手里一样。
“你要拦我?”吴越的神情颇为诧异。
汤不名冷声答道:“你看不出来么?”
“我当然看得出来,同时,我还看得出来另一件事……”
“你得死。”
话音未落,忽然由人群中又冲出来了两个蒙面客,目标直指汤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