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现在连刘家主也信不过了么?”
唐象瑶目光灼灼地盯着任舟,似笑非笑。
在昏暗的房间中,她的双眼竟好像比那闪烁跃动的豆光更要明亮,也更要摄人心魄。
哪怕任舟已可谓久经风浪,可在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还是不禁生出了一种局促——并非是因为男女之情,而是因为无所遁形。
“并非是因为信不过。”任舟干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而是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唐象瑶一怔:“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任舟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把头微微仰起,直视着唐象瑶头顶的房梁,借此以避免目光交汇而带来的不适,缓缓解释道:“天道谷虽然隐世不出,却也并非与世隔绝,这一点,你想必也有所了解吧?”
唐象瑶微微颔首:“贵派与栖凰阁多有生意上的往来,这些生意虽不是由我负责,我却也略知一二。”
“不错,除了栖凰阁,敝派也与说书人多有来往。”任舟点了点头,“此外,敝派还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办法,仅供谷中弟子使用。”
“哦?”唐象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讶色,“这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这本是门中秘辛,姑娘不了解也正常得很。”
“那这是否是说,贵派在各地也广有眼线?否则又何须专门设计一种方法来传递消息呢?”
任舟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并非没有料到唐象瑶能猜得出来,但听她这么直白地讲出来,还是令任舟有了一丝泄露师门机密的负疚感。
“多谢直言。”唐象瑶露出了一抹微笑。
任舟抿了抿嘴,接着说道:“而我此次所以出谷,正是因为有人有人用那种方法与谷中联络。”
“是谁?”
“不知道。”
顿了顿之后,任舟补充:“但绝非我天道谷中人。”
“你既然不知道是谁,又凭什么这么笃定?”
“谷中规矩,在传递消息时,除开内容,还需标明传信人的身份,但是这次……”
“没有按照规矩?”
任舟摇了摇头:“规矩得很,写得也很清楚。”
“那你怎么说并非谷中人?”
“因为……”任舟咬了咬牙,“因为这道消息所标的传信人,早已离世多年。”
“冒名顶替?”
“很有可能。”
唐象瑶半眯起了眼睛:“只是可能?”
任舟叹了口气,斟酌着答道:“如果是十天前——或者五天——谈起此事,我或许会笃定得很,但是现在,我就没那么肯定了。”
唐象瑶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沉眉回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问道:“子正?”
“不错。”任舟的脸上闪过一道激赏之意,“我原先以为张一尘能带着那种伤口活下来,不过是因为他命大。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你怀疑,那位早该离世多年的传信人,实际上并没有死,而是被‘子正’救下来了?”
任舟面露犹豫之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认可了唐象瑶的猜测。
“那个人是谁?”
任舟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眼神一凝,不躲不避、直视着唐象瑶的双眼,像是要借此分辨出对方是否可信,又像是对自己该否直言而举棋不定,目光中充满着审视与犹豫。
在沉默中对视了屏息凝神地对视了良久之后,任舟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长出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答道:“许沉。”
“许沉?”
唐象瑶的惊讶非但表现在了语气、语调上,还体现在了表情以及眼神中。
这是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名字。
她曾不止一次地听说过这个人、以及这个人所做的事情——甚至还有幸目睹了其中的一些。
最末尾的那一部分。
任舟抿着嘴、轻轻点头。
唐象瑶接着问道:“你觉得,他为子正所救,于是也加入其中了?”
任舟紧紧地抿着嘴巴,既没有出言承认,却也没有出言否认。
而这往往就是承认的意思。
“你不觉得这太过匪夷所思了么?”唐象瑶忍不住蹙起了眉,“他并不像张一尘。张一尘所受的致命伤,不过是脸上那一处,而许沉是为乱军所困、身陷重围,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几乎都看不出来完整的人形了,恐怕就算是神农再世、扁鹊复生也无计可施。”
“这是你亲眼所见?”任舟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唐象瑶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任舟展颜一笑:“多谢。”
“投桃报李而已。”唐象瑶报以微笑,“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极隐秘的事情。”
“哦?”任舟摸了摸嘴巴,“这么样讲,令尊应当是二皇子了?”
“何以见得?”
任舟耸了耸肩:“姑娘熟谙禁中秘事,又能在京中活动无碍,应当身份不低,至少并非仆役宫女,而是皇亲国戚。以此推论,当今圣上放心让你寄身民间,既不关心也不担忧,足以说明你与怹并无利益纠葛,那就只能是二皇子那一脉了。”
唐象瑶不无揶揄地问道:“任大侠既然已经算得这么清楚了,又何须多此一问呢?”
“想清楚归想清楚,求证归求证,这是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任舟苦笑了一下,“比如,我虽然已想清楚了许沉极有可能投身子正,可如果能有机会让我印证猜测,我一样不肯放过。”
重提前话,唐象瑶脸上那种轻松之色便一闪即逝,唯独剩下了疑惑和迷惘。
她实在有十足的理由迷惘。
姑且不论“死而复生”这样耸人听闻的异事,只谈许沉先前为了他父亲力战而亡、可现在却又转投到子正麾下,便足以令她感到无所适从。
乍闻此事,尤其是在见到任舟言之凿凿的神态,令她对许沉的情感,由原先的感激、钦佩以及叹惋,又多添了一丝猜忌。
看着唐象瑶的神色变幻不定,任舟适时地闭上了嘴巴。
他十分理解唐象瑶此时的心情,因为先前他也曾经生出过这样的感受。
半晌,唐象瑶忍不住问道:“你已可以确定这件事了?”
“十有八九。”
任舟并没把话说得太满,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对此,唐象瑶也已有了些了解,所以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任舟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为什么?”唐象瑶好像仍是心有不甘。
“理由有很多。”
任舟伸出了一只手,掰着指头数道:“方前辈死得蹊跷,那位神秘高手出现得蹊跷,最蹊跷的是,有人托付妙谛和尚向我传了一句话。”
“什么话?”
“欲为孽主——这是敝派心法中开宗明义的一句,绝非外人所能知。”
“这便等同于他暗示了自己的身份?”
任舟点了点头。
这是件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自然也就无需他再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