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
这实在是个赏月谈心的好时节,可惜走在山路上的小冯既没有赏月的雅致,也无谈心的良朋。
他只有自己,和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影子。
四周一片阆寂,除了路旁的草丛中间或传出的虫鸣外,充斥于他耳畔的便只有他自己所发出的、沉重的脚步声。
当然,还有同样沉重的呼吸声。
他的掌心热得发烫,甚至还渗出了不少粘稠的汗液,但他却毫不在乎,仍旧紧紧握在腰间的剑柄上,哪怕这令他走路的姿势略显怪异。
到了。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门额上那块写着“马明王庙”四个大字的匾,又扫了一眼圮败的院墙,最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腰间的那把剑。
他的手不自觉地又握得更紧了些。
然后他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朝着那间灯火通明的正殿。
“你来啦。”
一道温柔而热情的寒暄与他踩在屋中的石板上所发出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大殿的正中站着一位与那道声音同样曼妙的女人。
在灯火的作用下,她本就白皙的皮肤上闪动着一种奇异而诱人的光辉,两双湖泊似的眼睛也随着她的颦笑而闪烁出粼粼波光,半掩在鼻峰的阴影中的朱唇正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来犹为摄人心魄。
小冯的喉头轻轻颤动了一下,握剑的那只手也跟着抓紧了几分。
“我来了。”
他尽力乔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即使声音中那种细不可闻的颤抖已将他的慌促和紧张出卖得一干二净。
“东西呢?”女人的笑容更加愉快了。
小冯故作豪迈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剑鞘,同时将大氅拨开了一些、好叫对方见到那只已浸满了他汗液的剑柄。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捏出一副低沉的声音问道:“东西我已经带来了,钱呢?”
女人带着满意的神色默不作声地侧开了身子,在她身后的供桌底下摆着一个箱子。
一个盛满了银锭的箱子。
“三千两银子。”女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箱子旁边,“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尽可以查点一番。”
“不必了。”
“痛快。”女人伸出两只春葱似的柔荑,轻轻拍了拍,“那么银货两讫?”
小冯摇了摇头:“还不行。”
“怎么?”女人眨了眨眼睛,“莫非你改主意了?”
“是的。”
这并非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小冯显然已做足了准备,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三千两银子远远不够。”
“这本是我们讲好的价钱。”女人嗔怒地横了小冯一眼,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柔。
“那只不过是因为那时我还没有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这样东西究竟价值几何。”说着话,小冯再次拍了拍剑鞘,“据我所知,京城来的徐公子已为此开出了五千两的价码,而且并不需要真正找到湛泸,只需告诉他消息既可。”
女人的脸色猛地变了变,声音中也跟着多了一分冷意:“你和他联系了?”
小冯面色一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见状,女人的脸上才重新绽出了笑意,犹如雪霁春来那样。
“我们的买卖还没讲清,我当然不会跟他联系,这一点信用我还是有的。”
就像是为了掩饰先前因恐惧而造成的失态,刚松了一口气,小冯便抢先说道。
女人仿佛深以为然一样点了点头:“人家肯花五千两买个消息,而剑已送到我面前了、我却只肯出三千两,这价格好像是有些不公道。”
“不仅是这样。”小冯背上的肌肉随着女人的这句话而渐渐松弛了下来,他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我替你弄来了这把剑,以后恐怕就回不去养心剑庐了,而且还要东躲西藏、不见天日。区区三千两银子,连这把剑都不够买,更遑论我这条命了。”
“那么你觉得我该出多少钱才够让你满意呢?”女人不置可否地问道。
小冯默不作声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万两?”
小冯先点头,旋即又摇头。
“到底要多少,你说得清楚些嘛。”女人语带薄嗔,像足了一位撒娇的少女。
小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一万两银子,还有你。”
“还有我?”女人一怔,旋即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有你。”小冯肯定地重复道,“我总需要一条活路,否则那一万两银子恐怕是有命拿、没命花了。”
女人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给你活路呢?”
小冯再度握住了剑柄,信心十足地答道:“出得起钱买湛泸的并不少,但敢买的并不多。这起码足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你并不担心因此产生的麻烦。”
“而你正需要一个人来替你挡住麻烦?”
小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对极了,而且——”
“而且什么?”女人微垂着头、款款向小冯走去,仿佛是不胜小冯那种狂热的目光而颇感羞怯,脸上也腾起了两朵绯云。
“而且,我总算长得也不太丑。”小冯摸着自己的面颊认认真真地答道。
“那我们岂非是天作之合?”
很多问题都不需要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个问题就是其中之一。
女人已走到了小冯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在小冯的面颊上轻抚着。
“你实在是个聪明又自信的男人。”女人轻声地呢喃着,“什么样的女人会拒绝你这样的男人呢?”
小冯没有答话。
因为在他看来,这同样也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
他轻轻地抖了一下,脸上满是因激动和兴奋而生出的潮红。
他已微醺,或许是因为女人似梦似幻的低语,又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如兰如麝的香气。
他忍不住低下头,像是要分辨清楚那股香气究竟是发香还是体香。
然后,他握剑的那只手蓦然松开了。
在这样的时候还握着兵器,未免太煞风景——他这么样想着,眼睛也眯了起来。
他的手正要伸向它该去的地方——起码是他认为该去的地方。
可惜,好梦由来最易醒。
一声从房顶上传来的、突兀的叹息在瞬间便将那种如有实质的旖旎驱散一空。
小冯的手悬在了半空,他的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就像是突然被人制住了穴道一样。
同样僵住的还有女人。
哪怕她手中锋利而明亮的匕首距离小冯已不过一寸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