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话谁不会说?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口茶,这才看向璞鼎查,道:“阁下身为英吉利全权公使,既说诚意十足,不知能否让咱们看到阁下的诚意,比如,贵军舰队撤离江宁,咱们再进行公平的会谈。”
撤离江宁?对方是在虚张声势?璞鼎查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略微沉吟,他才道:“我军舰队确实有不少士兵和船员水手因为气候和水土不适应而患病,我们需要在江宁进行一段时间的修整。”说着,他看向向林则徐,道:“我想林钦差应该能够感受的到咱们的诚意。”
“屯兵城下。”易知足讥讽道:“阁下的诚意,就是逼迫我们签订城下之盟?”
林则徐接着道:“我们不接受城下之盟,阁下若是真有诚意,先行退兵。”
谈到这里,双方再次陷入僵局,再次不欢而散。
江宁城内,《江宁日报》却是刊载出了两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江苏巡抚裕谦、江南提督陈化成、苏松镇总兵周世荣、参赞大臣易知足在吴淞大败英军,一举收复吴淞炮台和宝山县城,烧毁英军战舰四艘,歼灭英军六百余,俘虏英军副使义律、陆军少将巴雷特等英军官兵四千人。
参赞大臣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易知足率领在镇江歼灭英军一千三百余人,俘虏英军陆军准将舒德等英军官兵一千六百余人,一举收复镇江!
报纸一出来就被一抢而空,整个江宁城为之轰动,一直以来,都是英军攻城掠地的消息,除了僧格林沁在浙江打了几个小胜仗,收复绍兴、宁波之外,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而且就是收复浙东两府,杀敌的数目也都少的可怜。
这次吴淞大捷、镇江大捷,不仅杀敌数目庞大,俘虏英军的数目更庞大,而且还俘虏了英军的高级军官,且是有名有姓有职位有军衔,这显然不可能是谎报!一般百姓或许不清楚官兵的谎报战功的猫腻,但官员士绅却是再清楚不过,杀敌数目有可能会虚报,但俘敌数目以及俘虏敌军高级头目这种事情,是不敢掺杂半点水分的!
换句话说,这是两场实实在在不掺一点水分的大捷!对于正面临着英军围城的江宁官员士绅商贾百姓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朝廷官兵既然能够在吴淞在镇江大败英军,那么在江宁,也同样能够大败英军!
大受鼓舞的还有驻防江宁的八旗绿营官兵,报纸上没有点出是元奇团练,只是挂了一个易知足的名字,不明就理的八旗绿营官兵可说是士气大振,在羡慕的同时也是摩拳擦掌,渴盼着能够在江宁也打一个大捷!
江宁城内外一片振奋之时,下关的英军舰队却是一片安静,燕子矶的英军大营里,璞鼎查坐在树荫下凝神琢磨,他实在是有些举棋不定,究竟是该攻打江宁?还是该就此退兵?
巴加、郭富两人联袂而来,见他想的出神根本没有觉察,也不敢吭声,径直在树荫下落座,静静的等候,暗自琢磨着眼前的局势,权衡着利弊。
半晌,璞鼎查才突兀的开口道:“刚刚才收到天地会黄殿元送来的情报,不仅吴淞、镇江被清军夺回,清军还在江阴拦截江面,架设火炮,准备阻击舰队。”
“拦截江面?”巴加大为诧异的道:“如何拦截?”
“铁索横江。”璞鼎查道:“清军在江阴狭窄的江面横拉了六条粗大的铁链。”
巴加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六条铁链?怎么可能!江阴的江面有多宽?一英里宽吧?一英里长的铁链,还六条?”
璞鼎查点了点头,道:“没错,清军用木船承载铁链,象架浮桥一样用铁链封锁江面,并且还在江岸安置了大量的火炮。”
巴加、郭富不由的目瞪口呆,架浮桥一般?那得多大的手笔!半晌,巴加才问道:“这情报能相信吗?”
“咱们与天地会一直密切合作,天地会提供的情报一直很准确,如此重要的情报,天地会不可能,也不敢谎报。”璞鼎查沉声道:“天地会在南洋有不少会众,鸦片贸易也离不开咱们,绝对可以相信。”顿了顿,他接着道:“还有一点,根据天地会的情报,咱们在长江航道沿途留下的浮标,也被清军尽数清除。”
听的这话,巴加脸色登时有些难看,留下的浮标被清除,舰队返航又必须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进,而且顺流而下不比逆水而行,江流流速快,船速快,风险也相应要大的多,长江航道急滩浅滩不少,江中更有暗礁,且曲折迂回,这返航回程,怕不是一般凶险。
一直没吭声的郭富开口道:“那还打不打江宁?”
璞鼎查道:“你怎么看?”
郭富看了两人一眼,斟酌了片刻,才道:“不可否认,咱们掉进了对手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打不打江宁,得看有多大的意义。如果我们能够打下并且长时间占领江宁,逼迫清国签订同意咱们提出的要求,结束这场战争,那咱们无须犹豫,直接攻打江宁!
如果攻打江宁,无法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不应该在江宁浪费时间和弹药,舰队要返回海洋,要过江阴和吴淞两道关口,在吴淞和镇江,已经损失了八千人,咱们已经损失不起了!”
巴加沉声道:“与清国的钦差大臣谈判,结束这场战争!”
听的这话,郭富一楞,连忙道:“你疯了?这种情况下谈判,对咱们没一点好处!可能连《澳门条约》里的条款都保不住!只要咱们回到海洋,咱们还能赢的这场战争,那时候再谈判不迟!”
“回到海洋,只怕没那么容易。”巴加长叹道:“咱们想的到这点,对方难道想不到?对方会轻易放咱们回到海洋,将战争继续下去?”
顿了顿,他接着道:“就算咱们最终能够回到海洋,舰队只怕连一半的实力都保不住。打到这个地步,我不认为清国会向咱们屈服,江宁这个陷阱,清国的态度已经表露无遗,除非是咱们能够攻打天津,威胁清国的都城,否则,这一战,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必要。”
默然半晌,璞鼎查才开口道:“今天上午的谈判,林则徐、易知足的态度十分强硬,感觉似乎有意在激怒咱们攻打江宁......。”
“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巴加道:“就是想拖延时间,消耗咱们的弹药,最终在长江航道重创咱们。”
“用江宁这座无比繁华富庶的城市来达到这个目的?”郭富置疑道:“这个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宝山和镇江的代价大不大?”巴加沉声道:“咱们的对手是元奇团练!咱们打吴淞,打镇江,元奇团练都没参与防守,等咱们走了,元奇团练就来打咱们留驻的兵力。元奇真正防守的城市就一座——上海那个小县城,其他的城市,元奇根本不在乎!”
“元奇也在防守江宁!”
“那是为了给江阴争取时间!”巴加说着看向璞鼎查道:“黄殿元的情报中可有提及元奇在吴淞和江阴的兵力?”
璞鼎查道:“吴淞是五千人,还有八艘轻巡舰和二三十艘武装商船,江阴倒是没有元奇团练的兵力。”
“哼。”巴加冷声道:“咱们舰队速度可没元奇团练行军速度快!咱们返航,元奇在江宁和镇江的兵力必然会在江阴等着咱们。”
安静了半晌,璞鼎查才道:“再等几天,等镇江的船队到来再说,黄殿元禀报,镇江的船队还有三天就能抵达下关。”
次日一早,一身亲兵装扮的金英快马进了白土山大营,中军大帐里,正在吃早餐看报纸的易知足见她进来,放下报纸挥手将大帐里的亲卫都屛退,这才道:“有情况?”
金英走到他跟前,咬着耳朵道:“黄殿元亲自来传话,说是璞鼎查邀少爷私下一晤,地点由少爷定。”
私下会晤?璞鼎查这是唱的哪出?易知足略微沉吟,便道:“咱们大营在白土山西南,英军大营在白土山东北,就在白土山中锋的仙人洞见吧。”
元奇大营就在白土山下,在山上自然建有阵地,而且还驻扎了一个连的兵力,易知足磨磨蹭蹭到十点过后才借口巡查山上防务上了山。
白土山不高,但西起说元门,东至燕子矶,绵延十里,易知足不急不缓的巡视了一番山上的营地,才一路漫步前往仙人洞,刚刚接近,黄殿元、马儒翰就迎了上来,易知足与马儒翰在广州就认识,而且数次谈判,马儒翰都是充当英方翻译,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远远的,马儒翰就伸出手笑道:“易先生选择的这地方景色可真优美。”
易知足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微笑着道:“春牛首,秋栖霞,江宁的牛首山和栖霞山景色更美,不过,太远了些。”说着,他看向黄殿元微微点头。
黄殿元佯装头次认识他一般,拱手道:“在下黄殿元,久闻易大掌柜之名,今日幸的一见.....。”
易知足摆了摆手,打断他话头,然后直接无视他,转而看向马儒翰,用英文道:“璞鼎查爵士可到了?”
“已经到了一会。”马儒翰说着伸手道:“易先生这边请。”
转过一个弯,就见的一个凉亭,不等他走近,璞鼎查就满面含笑的迎了出来,“易先生选了一个好地方,风景优美,令人心旷神怡。”
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希望与阁下的谈话不会破坏这愉快的心情。”
“结束这场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的战争,是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易知足大为意外,道:“阁下真打算结束这场战争?”
“不错。”璞鼎查点头道:“不过,是有条件的。”
易知足笑了笑,没条件才是怪事,两人走进凉亭里随意的坐下,璞鼎查递过一盒雪茄,笑道:“知道易先生喜欢古巴的雪茄......。”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打开取了一支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才熟练的剪角点燃,静静的等着璞鼎查开口,其实对方私下约见,他就料到对方有可能的想放弃攻打江宁,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光棍,直接提出结束这场战争。
见他不问,璞鼎查只的主动开口道:“战争继续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这不仅是贵国皇帝陛下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也应该是易先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贵国的情况与我国不一样,易先生应该很不希望元奇团练出现大的伤亡吧?”
“有一点,我想阁下没弄明白。”易知足缓声道:“阁下的对手,或者说这场战争的主角,不是清国朝廷,而是元奇,这一战,元奇会不惜一切代价。”
听的这话,璞鼎查一脸的不解,“易先生能说的明白点吗?”
“阁下不明白我国的情况。”易知足道:“简单的说,这一战元奇团练是为了生存而战,这一战,元奇是为了开拓国内和国外的市场而战,没有退路。当然,能在元奇团练没有大的伤亡的情况下结束这场战争,我很乐意,但必须是在达到元奇的目的的情况下。”
这番话将璞鼎查说的有点蒙,他是真没太明白,不由的转脸看了黄殿元一眼,马儒翰连忙将这番话原原本本的翻译了一遍。
听的翻译,黄殿元不由的暗暗心惊,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团练经过这两战,可说是名扬天下,目的应该算是达到了吧?元奇的目的呢?”
易知足有些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转向璞鼎查用英文说道:“我希望两国能够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不要强加不平等的条件,否则元奇的目的就没达到。”
这句话璞鼎查听明白了,如果他坚持提出非分的条件,元奇团练即便是拼着两败俱伤也会将战争继续下去!他的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