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明眸皓齿,依然俏丽如故,在看到许怡萱的一瞬间,易知足有种错觉,嫁人两年的许怡萱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不待对方见礼,他便脱口问道:“过的还好吗?”
许怡萱在心里憧憬过无数次两人见面时的情景,但却没料想到,对方没有一句寒暄,也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径直就问出如此关切的话语,纵使素来大方,她耳根也有些发烫,福了一礼,她才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见这情形,陪着说话的凌璇,抿嘴一笑,起身一礼,冲着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许怡萱心如鹿撞,却是大着胆子平视着眼前这张在她脑海众回想过千百遍,甚至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容,看着那一双黑漆漆似乎深不见底的眼眸,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垂下了眼帘。
“坐。”易知足说着径直在对面坐了下来,自顾斟了杯茶,这才温和的笑道:“这可不象我在广州认识的许公子......。”他原本想打趣两句的,话到嘴边,想到对方已经为人妻,便生生打住了。
许怡萱一瞬间已是恢复过来,款款落座,看着他浅笑道:“已经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堂堂一品大员,却依然本性未改。”
看着她两颊的酒窝,听着这语气,易知足一笑,“知道本爵是一品大员,还敢跟本爵如此说话?”
这话语气有些轻佻,许怡萱白了她一眼,转移话题道:“听说你去年回广州了,可见着兰香妹子?”
她口中的兰香妹子自然是金兰香,易知足这次回广州忙的无暇抽身,还真没见着金兰香的面,当即微微摇了摇头,道:“未曾见着。”
许怡萱与金兰香关系甚好,也知道金兰香对易知足有意,却没想到易知足好不容易回一趟广州,两人居然连面都没见着,心里不由的暗自惋惜,怕是这两人也是有份无缘,美目一转,她径直试探道:“兰香妹子年纪可不小了。”
易知足笑道:“巴巴的来上海,是为我做媒来的?”
“你如今贵为一品大员,何须小女子来操心?媒婆都快把门槛踏平了罢?”许怡萱说着白了他一眼,这才道:“洞庭席家嫡长子席温苏,想登门拜访,怕吃闭门羹。”
闭门羹自然是托词,肯定是事情重大,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让他来吧。”略微一顿,他沉声问道:“是自告奋勇?还是被逼而来?”
“算是自愿。”许怡萱说着也不隐瞒,将情况说了一遍。
她的丈夫是席家二少爷席温睿,从小体弱多病,自小订下的婚约也是因此而不断后推,直到前年,席温睿病危,才匆匆迎娶许怡萱,希望冲喜以转危为安,不想许怡萱过门当日,席温睿便吐血而亡,如今,席家二房乃的许怡萱这个二少奶奶当家,闻知席家意图与元奇合作,许怡萱便自告奋勇前来上海为两家穿针引线。
又是寡妇!易知足不自觉的摸出支雪茄放在鼻端轻嗅着,苏梦蝶是寡妇,这许怡萱如今又成了寡妇,冲喜?这他娘的得多愚昧,才能想出冲喜治病的法子!许家也真是,就眼睁睁的将自家的闺女往火坑里推!一时间,他心里说不出的恼怒!
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是否甘心一辈子做这席家的二少奶奶?”
听的这话,许怡萱一笑,“真想一辈子做席家二少奶奶,也就不会来上海了。”
“你放心,我会让席家放人。”易知足笃定的道。
许怡萱咬着嘴唇道:“真要一纸修书脱离席家,广州,小女子是没脸回了......。”
易知足听的一笑,“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别说是大清,就是西洋各国,你想去哪里,我也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一趟上海果真是没白来,许怡萱一双大眼睛一瞬间就红了,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真要被休出席家,她可就自由自在了!
下午,二十六岁的席温苏缓步走进了西园,在管事的引领下一路逶迤前往‘听涛阁’,心里既是紧张又颇为忐忑,‘钻天洞庭遍地徽’号称一天一地,与徽商平分江南秋色的洞庭商帮这些年来实在根本无法与徽商相提并论,他是看准了元奇,希望通过与元奇合作迅速的壮大洞庭商帮的实力。
走进书房,见的端坐在书桌后的易知足,他连忙躬身长揖道:“学生洞庭东山席温苏拜见大人。”
听他以学生自居,显然是有功名在身的,易知足倒也不意外,这等经常在外走动的大家嫡系子弟一般都是捐有功名的,这并不奇怪,他大致了解了一下,洞庭东山席家,乃是洞庭商帮是颇有实力的家族,康熙南巡之时,席家就在接驾的士绅之列,而且康熙驾临东山也曾驻跸于席家的东园,由此可见席家的底蕴非同一般。
“无须多礼。”易知足说着站起身,伸手道:“席兄无须拘礼,坐。”
见二人之间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见易知足如此客气,席温苏心知是沾了许怡萱的光,谢道之后,才斜签着身子坐下,易知足也不与他废话,径直道:“席兄来意,本爵略知一二,能否详细说说?”
见他直接,席温苏也不敢兜圈子,径直道:“爵爷,在下斗胆问一句,元奇可是打算一统大清钱业?”
听是的这话,易知足登时来了兴趣,他早料到对方所图甚大,否则也不至于让许怡萱登门拜访,但他没料到对方胃口有如此之大,当即含笑道:“接着说。”
席温苏大着胆子道:“恕在下直言,元奇若真想一统大清钱业,怕是会给元奇招来滔天大祸!朝廷根本无法容忍元奇垄断大清钱业。”
有意思!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以席兄之见,当如何才能一统大清钱业?”
席温苏抬头看着他,笑道:“爵爷成竹在胸,何必明知故问?”
“当是考较罢。”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
“爵爷既有心考较,在下就显拙了。”席温苏从容说道:“自古治理天下,无非是中庸二字,不为拘泥,不为偏激,中正之道谓之中庸之道,元奇一家独大,朝廷尚能包容,元奇垄断大清钱业,朝廷断难包容。要想一统大清钱业,元奇唯有暗度陈仓!”
“所谓中庸之道,就是平衡罢。”易知足笑道:“所谓暗度陈仓,就是暗中扶持势力垄断一省之钱业罢?”
听的这话,席温苏暗自叹服,由衷的道:“爵爷深谋远虑,在下班门弄斧,实是汗颜。”
易知足确实有这个想法,元奇想垄断大清钱业,确实会被朝廷忌惮,道光和朝廷一众大员也不尽都是酒囊饭袋,一个个虽然不懂金融经济,但元奇垄断大清钱业,对朝廷构成最直接的威胁,这一点,他们还是明白的,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道光一开始就限制元奇垄断江南钱业,只允许元奇在府县开设一分号。
随着他实授南洋提督,朝廷筹建海军,元奇如今可说是如日中天,沿铁路线开设分号,只怕已经是朝廷能够容忍的极限,想在内地各省开设分号,估计是绝无可能,至少在短期内不可能!
暗中扶持势力垄断一省之钱业,这也是不现实的,元奇没那么大的财力支持,而且这事可能瞒的过朝廷!不过,这席温苏有一点是说的很明白,平衡!大清钱庄,元奇不能垄断,但可以一家独大。
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易知足才道:“元奇垄断广东钱业,不少商帮就应该起心仿效了罢?可知为何一直没有商帮垄断一省之钱业?”
“是因为没人拥有爵爷这等眼光和气魄。”席温苏道:“元奇并不是靠垄断钱业赚钱,之所以垄断钱业,是为了筹建资金和集中使用资金,元奇真正赚钱的是长乐机器制造厂和东煌丝业公司,实际就是机器缫丝厂,另外,应该还有昌化铁矿,只不过现在还不为人知而已。”
这小子是个人才!易知足饶有兴致的道:“如此说来,洞庭商帮这是打算效仿元奇?”
“是。”席温苏毫不讳言的道:“不过,在下希望得到元奇的大力扶持。”
易知足突兀的道:“商道即人道,这句话可听说过?”
席温苏纵是聪明,也听的一楞,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下,他才拱手道:“在下愚钝,恳请爵爷点拨。”
易知足看着他一笑,“许怡萱。”
席温苏立时反应过来,连忙道:“爵爷放心。”
见他如此果断,易知足也是暗自赞许,这年头,女子守节深入人心,家中出了节女,得到朝廷旌表,建立贞节牌坊,那是一件无上荣耀之事,席家也算是家大业大,按常理是不会轻易放弃许怡萱守节的,如此爽快,足见对方是取舍果断之人。
略微沉吟,他才道:“席兄看中了哪一省?”
这是同意了?席温苏强忍住心头的激动,沉声道:“湖广。”
野心不小,而且湖广的地理位置也是上佳,依靠着长江航运能与上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易知足稍一沉吟,便道:“要得到元奇扶持并不难,不过,要让本爵看到洞庭商帮的诚意和能力。”说着便端茶送客。
待的席温苏离开,易知足凝神思忖了半晌,在起身来到包世臣的院子,将席温苏的前来拜访商议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然后道:“先生对此是何看法?”
包世臣起身将房间的窗户支起,随即又为斟了两杯热茶,这才开口道:“凡事皆有利弊,就看爵爷如何权衡?”
“先生可是担心在下放不下?”
“爵爷放的下?”
“有何放不下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元奇再大,也赚不尽天下的银子,更何况,元奇的重心并不在国内,一旦元奇积攒下足够的实力,就会全力开拓国外市场。”
元奇的重心在国外?包世臣还是头一次听到易知足如此说,不由的大觉意外,不过,转念想到易知足出身十三行行商之家,一直经营对外贸易,倒也没多问,略微沉吟,他才道:“既是放的下,让其他商帮垄断内陆各省钱业则未尝不可,如此也能让朝廷放心。”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就是为了让朝廷放心,才来与先生商议。”顿了顿,他接着道:“上书朝廷,建言其他各省效仿元奇这种经营模式,如何?”
这话明摆着是要他草拟这折子,包世臣不得不仔细,当即便道:“元奇的经营模式?爵爷能否详细说一下?”
易知足一笑,“先生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所谓元奇模式,便是以高息吸纳资金,低息放贷,以此垄断一省钱业,然后集中利用一省之资金发展工业开办工厂开采矿藏,虽说钱庄利润不高,但工厂矿场利润高,这种模式,时间越长,利润越大,而且是一种利国利民的良性循环。”
包世臣道:“各省皆如此,哪来如此多矿藏可采?如此多工厂,又何来利润可言?”
“这一点无须担忧。”易知足笑道:“不论哪一省,只要愿意采用元奇模式,在开办工厂、开采矿藏方面,元奇都给予大力扶持,而且可以逐步的给他们输送人才。至于开办的工厂多了无利可图,更是无须担心,新工厂层出不穷,不存在恶性竞争,不仅元奇可以调控,朝廷也可以进行调控。”
包世臣讶然道:“新工厂能够层出不穷?”
“当然。”易知足笃定的道:“咱们大清如今急需建造的工厂,比如钢铁厂、水泥厂、橡胶厂、玻璃厂、纺纱厂等等就有数十种工厂,越往后需要建造的工厂就越多。”
“好!好!”包世臣欣喜的道:“这道折子一奏上去,朝廷对元奇的印象必然彻底改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