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微服而来,在上海只逗留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取道江苏返回江宁。
同一日,易知足也迫不及待的登上“飞燕”号赶往广州,距离元奇账期已不足两个月,他必须的尽快赶回广州主持元奇分红。
元奇银行成立开张便垄断广州钱业,轰动一时,继而又垄断广东一省钱业,开办长乐机器制造厂、成立东煌丝业股份公司,建立义学,创办报纸,创办证券交易所,承接发行国债,开办弹药局、造船厂、开采昌化铁矿,推广西式学堂、组建团练,扩张两江........。
短短七年时间,元奇已然发展成为大清最为庞大耀眼的商团,即便是大清久负盛名的十大商帮也难以望其项背,朝野上下,士绅商贾,鲜有不知元奇之名者,风头之盛,堪称一时无二。
此番元奇将首次分红的消息传开,登时就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不仅是元奇一众大小股东翘首以盼,天下士绅商贾也无不侧目,就连朝中和地方一众大小官员也是极为关注,没办法不关注,元奇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整个东南。
不过,元奇一众高层和大股东对这次分红却根本不抱任何奢望,别人不清楚,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与英吉利一战,元奇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不负债累累已堪称奇迹,哪里还有能力分红。
不过,没人清楚,为什么大掌柜坚持要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分红,更不清楚,大掌柜从哪里腾挪大笔现银来分红,唯一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元奇首次分红,必然不会寒酸。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元奇账期分红?道光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密折,元奇居然还有银子发放红利?这怎么可能?这几年元奇陆陆续续捐输的银子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还承接了朝廷发行的一千万国债,加上与英吉利一战的军费开支,至少是上千万两白银,居然还有盈余分红?
元奇这几年究竟赚了多少银子?略微沉吟,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不可能!且不说元奇不可能还有大量盈余现银发放红利,即便是有,元奇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大发红利!易知足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倒是让朕有些期待。”他喃喃着道:“这小子就没消停的时候.....。”说着,他打开下一密折匣子,取出林则徐的折子,才看了几行,他眼角就是一跳,鸿基煤矿价值高达二十亿两白银!
细细将折子看完,他犹自有些不敢置信,二十亿两白银,这可是相当于大清五十年的岁入总和,二百年也挖不完的煤炭储量,那该是多大的煤矿!
会不会是因为他下旨着元奇止步新安府,易知足有意夸大鸿基煤矿的价值?道光心里有些怀疑,毕竟前面易知足的折子中只是着重说明鸿基煤矿对广东工业发展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并没有具体的估价。
不过转念想想,就算有些浮夸,就算是只价值两亿白银,鸿基煤矿也令他心热不已,新安府必须纳入大清版图,价值如此巨大的煤矿,元奇既然强占了就绝对不会放手,朝廷只需要态度强硬一些便可以获得一年五十万两白银,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想到一年五十万两白银,他心里又有些疑惑,五十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元奇一年在鸿基煤矿能够开采多少吨煤炭?广州的煤价是多少?想到这里,他挑出粤海关监督豫堃的密折,提笔在后写道:速报广州煤价,调查广州煤炭消耗。
搁下笔,他已是反应过来,即便元奇强占了鸿基煤矿,一年也不可能赚得到五十万两白银,这笔银子,不是税银,而是贿赂,要朝廷放任元奇在安南的行动,而不是止步新安府!
这也算是元奇对外扩张给朝廷带来的好处吗?道光拿起折子,仔细看了看后面那段话——地狭民稠,生齿日增,粮食短缺,土地兼并,缓解之道,唯有向外扩张。南洋乃大清海上屏障,乃必争之地,西洋列强觊觎南洋之心早已有之,如今正逐步蚕食南洋,朝廷当奋起相争,向南洋扩张,不仅是为掠夺南洋矿场土地等资源,亦是战略需要!
这小子还真有意思,自个不上折子,却让林则徐上折子,这是要争取朝中大臣支持?还是预做铺垫?难不成元奇团练已经扩大安南的战事?道光凝神琢磨了半晌,提笔在折子上写到——知道了。
广州、西关,磊园。
易知足返回西关的消息一传开,磊园便迅速的热闹起来,门外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轿子,自然都是迫不及待前来拜访的,易知足这个时候返回广州,谁都清楚是为了元奇账期红利一事而来,一众与他熟识的都想来打探下消息,满足下好奇心。
易知足回易府请安之后只略微停留便匆匆赶回磊园,一进门,便问道:“燕扬天来了没有?”
“回爵爷。”柳总管亦步亦趋的道:“来了,刚来.....。”
“让他来书房。”易知足吩咐道,他是急迫想了解一下元奇团练在安南的情况。
易知足在书房才呷了口茶,燕扬天便在外朗声道:“报告。”
“进来。”易知足说着放下茶杯。
穿着一身短袖夏军装的燕扬天大步进来,敬礼道:“元奇团练一旅旅长燕扬天见过校长。”
“坐。”易知足说着一顿,径直问道:“安南可有消息?”
“听闻冯仁轩正在部署攻打凉江府。”
“伤亡情况如何?”
“攻占新安府伤亡不大。”燕扬天缓声道:“安南一个府与咱大清的府根本没的比,有的府还不如咱们一个县大,新安府就是如此,而且新安府基本是山地,根本没遇到象样的抵抗,一路摧枯拉朽,伤亡都是非战斗造成的轻伤。”
这些情况,冯仁轩也有汇报,不过,冯仁轩是士子出身,易知足还真有些不放心,听的燕扬天如此说,这才彻底放心下来,随即问道:“安南新兵情况如何?”
“截止目前,广州已向安南运送新兵一千五百人。”
这段时间,上海也在向安南运送新兵,不过连一千都不到,毕竟广州可以打着运送补给的名号向安南派遣船队,而上海只能是借向定海转送海军新兵的机会运送,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慢慢来,不急,安南的战事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属下明白。”
“嗯.....。”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告诉冯仁轩,让他明确宣布,凡是元奇团练占领的地盘,免去一切赋税。”
听的这话,燕扬天不由一呆,不解的道:“不征税,咱们打安南干嘛?”
易知足笑道:“不征税,元奇团练就能获得安南百姓的拥戴和大力支持,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再说了,那点子税收,咱们也没放在眼里,告诉他,严明军纪,但有抵抗,严酷镇压!”
“是!”
“去忙吧。”易知足道:“让孔掌柜进来。”
孔建安一进来便拱手笑道:“大掌柜可算是回来了,这段日子前来打探账期分红的是烦不胜烦。”
“坐下说。”易知足笑着点了支雪茄,这才问道:“与东印度公司在广州的代理行谈的如何?”
孔建安摇了摇头,道:“他们条件苛刻了些,利率始终降不下来。”说着,他一惊,“大掌柜不会是想借贷发放红利吧?”
“想哪里去了?”易知足笑道:“真要借贷发放红利,元奇还不名声扫地?”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跟英吉利银行借贷,是因为英吉利银行里放贷利率低,而且英吉利国内这几年爆发经济危机,银行资金急于寻找出路,代理行既然谈不妥,就不必理会,京杭铁路今年就要启动,有的是银行上门合作。”
犹豫了下,孔建安才道:“代理行利率是高了点,但放贷出来的是真金白银,听闻英吉利银行放贷的是纸币英镑,咱们借贷的周期长......,会不会有风险?”
“不会有风险。”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英镑也好,白银也罢,其本质都是货币而已,只要英吉利不亡,英镑的信用就不会有问题,不会有事。”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咱们元奇若能发行纸币,就不会有压力了。”
“发行纸币也不能随心所欲,压力照样有。”易知足缓声道:“咱们想快速发展,必然面临着极大的资金缺口,不是发行纸币就能弥补的,而且发行纸币需要强有力的后盾,以元奇如今的实力,还不具备发行纸币的能力,缓几年再说。”说着,他话头一转,“鸿基可开设分号了?”
“上个月就已经开设了。”孔建安笑道:“因为鸿基煤矿的原因,广州与安南的贸易激增,再不开分号,海商们都有意见了。”
广州这几年不论是生活用煤还是工业用煤都是急剧增长,极大的刺激了鸿基煤矿的开采和运输,海上运煤船队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这些煤船自然不会放空去安南,会装载大宗在安南受欢迎的生活用品以及奢侈品,极大的增长了两国之间的贸易。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因为鸿基煤矿,从明年起,元奇可能会一年向朝廷上缴五十万两白银,要尽量刺激煤炭的消耗,扶持相关的行业,另外,尝试在鸿基征收贸易税......。”
“一年五十万两白银?”孔建安吓了一跳,这不是倒亏本?
“别这么心痛,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易知足笑道:“这笔银子对于元奇来说,是买地盘,大半个新安府都会因此划归元奇,以后随着铁路开通,海运的发展,开采量会越来越大,不会亏本。
而且这笔银子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为了这笔收入,朝廷会毫不犹豫的吞并新安府,牢牢的掌控这片土地,而且在尝到了甜头之后,极有可能刺激朝廷向安南向南洋扩张的野心,这对元奇来说,是件难得的好事。
而最大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元奇可以在鸿基大肆的招揽采矿工人,组建护矿队,壮大元奇团练实力,我如今就怕朝廷不要这笔银子。”
“听大掌柜这一说,这笔银子倒是花的千值万值了。”孔建安奉承了一句,将话题又拉了回来,试探着道:“大掌柜,账期分红的现银从哪里来?”
“谁说要现银分红了?”易知足翻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别说没现银,有现银也不能拿来分红,如今朝廷穷的叮当响,元奇可不能露富。”
孔建安一头雾水,“不用现银分红,哪什么分红?”
易知足清脆的道:“打欠条。”
账期分红打欠条?孔建安失声道:“那元奇还不成为天大的笑话?”说完,他轻声嘀咕道:“还不如不分红,再往后推一期,元奇花费巨资协助朝廷抗击英夷,天下谁不清楚,不分红也没人有意见。”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这才缓声道“我何尝不想再往后推一期,但不能再推,再往后推,就可能人心涣散,元奇数千股东,可不是人人都愿意为朝廷分忧,也不是人人都能看的长远。
元奇发展迅猛,名声在外,却将巨额银子拿去捐输,拿去组建团练,花费高额军费去两江抗击英夷,怕是不少股东都有意见,若非我这个大掌柜一路高升,成为一等子爵,南洋提督,怕是早就有人跳出来公开质疑了。
再说了,两个账期不分红,我这个大掌柜做起来也是没滋没味,更为重要的是,元奇目前这个规模还远远不够,还要不断的吸纳新的股东加入进来,没有一个好的名声,如何能吸引人加入?”
说到这里,他轻轻磕了下烟灰,一脸自信的笑道:“打欠条也是门学问,我这个元奇大掌柜打欠条分红自然与一般的白条不一样,否则也不用如此早赶回广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