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常州、湖州,三府七县爆发*示威活动以声援易知足和元奇的事情还未被报送京师,江浙各地大小报纸就连篇累牍的进行了报道,江浙一带登时就炸开了锅,短短几日内,游行示威活动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江浙四十多府县接二连三的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活动。
经过报纸一宣传,安徽、江西、河南、福建、湖北、山东等省不少府县也相继爆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一时间,驿马疾驰,朝野震动,所有官员集体失声。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放下手中的折子,目光越过书案上几叠厚厚的折子落在跪在下方的穆章阿身上,语气平静的道:“半月之间,八省一百四十余府县爆发*,而广东广西却是一点动静没有,这是为什么?”
“回皇上。”穆章阿谨慎的道:“这足以说明,是元奇在背后操纵。”
道光缓声道:“操纵自然是难免,却也足以说明易知足和元奇深得人心。”
道光优柔寡断,反复无常,这一点,穆章阿是深知的,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有罢手的意思,他心里不由一紧,这次若是放过易知足和元奇,怕是以后就再没机会了,略微沉吟,他才道:“东南各省地方士绅商贾多系元奇股东,即便未入股元奇,也与元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河南安徽山东,则是因为水患频频,元奇赈济较多。
元奇之所以快速崛起,实因易知足之故,一旦将易知足定罪,元奇必然是树倒猢狲散,而赈济灾民,不过是小恩小惠,不足挂齿。
经历此番波折,元奇已与朝廷离心离德,若不以迅雷之势打压,元奇日后必然是大清之巨患,奴才恳祈皇上痛下决心,铲除元奇。”
“铲除元奇?”道光闷声道:“南洋海军主力如今音讯全无,奕增等一万海军等若是被困在吕宋,铲除元奇,东南必乱,朝廷如今却是连平乱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清理地方积欠,朝廷短时间就能筹集二千余万两白银,足以支持东南平叛。吕宋一万海军,官,尽皆宗室勋贵子弟,兵,尽皆八旗子弟,可着广东水师派舰队前往接回广州,然后与八旗绿营联手直接攻打广州,必然能打元奇一个措手不及。
上海驻军不多,不过三千人,倾尽江浙八旗绿营或是调动京师新军南下,何愁攻不下区区一个上海?广州上海乃元奇根基所在,不论海军还是元奇团练,皆极度依赖弹药补给,一旦摧毁广州上海两地,元奇即便作乱,也不足为惧。
再则,奴才听闻,近段时间风传朝廷欲打压元奇,元奇在各省分号纷纷出现大规模挤兑情况,皆是用纸钞兑换白银,元奇向朝廷发放无期贷款数千万两白银用于发行纸钞,只要继续打压,挤兑就会越发厉害,元奇必然难以支撑而倒闭。”
听的这番话,道光半晌没吭声,从内心来说,他并不想铲除元奇,这些年朝廷财政每况愈下,严重的入不敷出,是元奇的崛起,让他看到彻底解决财政危机的希望,也是因为元奇,朝廷才有余力筹建南洋海军,编练新军,才能东征西讨,开疆拓土,为他赢得生前身后名。
不过,此番八省一百四十余府县爆发*声援易知足支持元奇,让他感到震惊和恐慌,若是不加以遏制,继续纵容元奇发展,再过数年,易知足的声望怕是无人能及,元奇也势必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再也无力钳制。
见道光不吭声,穆章阿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道:“皇上,易知足野心勃勃,不愿放弃兵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纵然是难得一见的干才,也断然不能留,为大清江山社稷计,奴才恳祈皇上早做决断。”
道光暗叹了一声,他还真有些下不了这个决心,易知足野心勃勃,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论是元奇的崛起还是海军的扩张,都足以说明对方的野心有多大,不愿放弃兵权,也是事实,从组建元奇团练开始,他就一直紧紧的抓住元奇团练不放,若说之前做的尚不明显,这次他回籍守制,做的种种安排就太为明显了。
想到南洋舰队主力至今仍无丝毫音讯,道光就有些恼火,既然不想撒手,又何必一再坚请回籍守制?朕不是没有温言挽留,都是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闹的,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眼下这副局面。
缓缓收回心思,他才开口道:“清理积欠,最快也要拖到明年夏季罢?”
“皇上明鉴。”穆章阿心里大喜,连忙沉稳的道:“皇上可先安抚易知足和元奇,缓解元奇的挤兑,如此可以最大限度的麻痹对方,待的明夏,则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元奇。”
道光不动声色的道:“仔细斟酌,拟份详尽的方案上来。“”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叩首道。
待的穆章阿退下,道光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些日子易知足和元奇的事情着实让他有些费神,歇息了半晌,他才对外吩咐道:“召林则徐觐见。”
乾清门内西侧,军机大臣值房——办理军机处。
军机处虽然临驾六部之上,却没有专门的衙署,只有一个简单的值班场所——值房,军机值房不仅房小,格局卑隘,装饰也甚是简约,林则徐作为新晋的军机大臣,几乎是日日在值,听的太监传旨,宣他觐见,他便预料到定然是与易知足有关。
这段时间,八省百余府县接连爆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京师和地方官员都是极为震惊,不论是倒易还是保易的官员都极为默契的闭口不提易知足和元奇,林则徐也不例外,不过心里却对易知足腹诽不已,元奇此举已然是触及朝廷的底线,即便能躲得了初一,怕是也逃不过十五。
一路琢磨着进了乾清宫西暖阁,借着请安见礼的机会林则徐飞快的瞥了一眼,见的盘腿坐在炕上的道光仰着脸似乎在思虑什么,连忙放低了声音,道:“微臣林则徐叩请圣安。”礼毕,起身走到道光跟前的白毡毯上跪下,等着道光开口。
道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走神,半晌才开口道:“平身,赐坐。”待的林则徐谢恩落座,他语气温和的道:“你历任两广、两江总督,熟悉易知足,也是看着元奇崛起,说说你的看法。”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不由的一喜,看来道光还在犹豫,有些举棋不定,略微沉吟,他才朗声道:“易知足精通西学,擅长经济,眼界开阔,熟知西洋格局,擅于西洋外交,擅于以夷制夷,其眼光长远,居安思危,擅于取长补短,西为中用。
其能练兵亦能统兵,抗击英夷,征战安南、倭国、南洋,从无一败,实乃难得的文武兼备之才,微臣窃以为,易知足出能为将,入能为相,乃大清不可或缺之贤才。”
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垄断地方钱业,扶持地方发展工业,修筑铁路、开发矿山,虽有弊端,但微臣窃以为,还是利大于弊的,元奇承接国债,给予朝廷大额无期借贷,协助朝廷赈济灾荒,则是有益无害。
至于广州上海两地工厂集中,工人众多,乃是因为两地是通商口岸,有不少洋商在两地开办工厂,而且,据微臣所知,英吉利、美利坚、法兰西等西洋强国,皆有不少城池与广州上海一样,工厂集中,铁路航运发达,人口密集,工人数量巨大。”
这话倒是提醒了道光,上海广州两地不少工厂都是洋商开办的,并非全部都是元奇的,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易知足回籍丁忧,恳请开缺,朕不允,给假百日治丧,令其假满后即赴南洋督办军务。
他却一再坚请回籍守制,朕因其双亲在京师意外丧身,心有愧疚,方不得不允准,但谁知,南洋舰队就此音讯全无,朝廷多方联络,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南洋舰队音讯全无?难怪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不消说,这定然是出自易知足的授意,林则徐暗忖,易知足必然是因为双亲在京师意外丧生,心有不满,是以坚请开缺,却又放不下南洋海军,而朝廷又急于掌控海军,这才有了肃顺的弹章,有了这场政争。
道光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情?很显然,是不想闹的太僵,希望他能够从中转圜,略微沉吟,他才道:“镇海侯府大火,京师议论甚多,微臣亦有所耳闻。”
道光颌首道:“那场火很是蹊跷,朕已严旨着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顺天府三方会同彻查,却是一无所获。”
“微臣斗胆直言。”林则徐沉声道:“易知足在外领兵征伐南洋,双亲却于京师死的不明不白,这是他心结所在。”
稍稍沉吟,道光才开口道:“镇海侯府大火,朕会着他们继续追查,你与他甚是熟稔,去信开解开解,凡事以国事为重,元奇能有今日,也殊为不易,休的负气任性,误国误己。”
“微臣遵旨。”抬起身来,林则徐长松了口气,道光能有这态度,易知足和元奇看来是可以化险为夷了,顿了顿,他才道:“皇上,这段时间,外间谣传甚多,元奇各地分号纷纷发生严重的挤兑.....。”
“朕不会袖手旁观。”道光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来拟旨。”待的林则徐到案几上坐好持笔,他才缓声道:“海军肃顺,挟私报复,无中生有,诬陷上官,实乃丧心病狂,着削爵革职,锁拿进京问罪。”
又是一个替罪羊,林则徐一边暗叹,一边笔走龙蛇,道光说完,他也写完,正待搁笔,道光却接着道:“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穆章阿,结党营私,排挤异己,着革职留任,罚俸一年。”
连穆章阿也落得个革职留任,罚俸一年的下场,林则徐暗自解气,堪堪写完,道光接着又道:“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顺天府府尹,办事不力,着降三级留任。”
林则徐暗忖,这算是道光对镇海侯府大火一案的交代了,易知足这下也该消气了,道光能有如此态度,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三道旨意一出,无疑是为这场倒易保易的政争划上了句号,也无异于是给如日中天的穆章阿一系官员当头一棒,京师上下一片哗然,有人弹冠相庆有人黯然失色。
不过,被革职留任,罚俸一年的穆章阿在仔细揣摩之后,却是毫无沮丧之色,道光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既安抚了易知足和元奇,又借此打压了他这一系官员的气焰,实在高明,他也不是头一次革职留任了,对此并不在乎,要不了一年就又能赏回来,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三道谕旨一出来,还不等六科公开发抄,京师就快马频出,走水陆两道将这一重磅消息传向南方,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三道谕旨意味着什么,时间就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上海广州两地交易所的元奇股票绝对会疯涨!
不到三天,消息就传到了上海交易所,原本在六钱徘徊不死不活的元奇股价立时就象打了鸡血一样开始上扬,远在广州的易知足迟了一日才收到消息,鸽信信息量小,只有寥寥数行字,肃顺削爵革职,穆章阿革职留任,罚俸一年,九门、五城、顺天府,降三级留任。
看完鸽信,易知足长松了口气,总算是挺过来了,将鸽信递给包世臣,他才道:“九门、五城、顺天府,降三级留任,是什么意思?”
瞟了两眼,包世臣便道:“自然是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顺天府府尹,降三级留任。”顿了顿,他才道:“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京师镇海侯府失火,当今也觉蹊跷,下旨着这三方会同调查,这算是当今给大掌柜的一个交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