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太平府,当涂县。
澄江门外长江码头,诺大的码头上下数里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见一艘船只,码头上则是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临时搭建的长棚里,知府刘素才率领城里大小官员翘首以盼等候着海军舰队的到来。
江边风大,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一众官员缩着脖子将双手笼在袖子里跺着脚一边等候一边忧心忡忡的轻声交谈着,海军舰队撤离,长江再无可以抗衡太平军水师的力量,太平府作为战略要地,一旦太平军水师东下,太平府必然难以幸免,他们岂能不忧心?
“来了,来了!”一个官员轻声提醒道。
听的提醒,一众官员纷纷转首向上游望去,果然,几艘喷着黑烟的小火轮缓缓的出现在江面上,知府刘素才精神一振,连忙高声道:“都打起精神来。”
船队缓缓的抵达码头,易知足钻出船舱,瞥了一眼码头上恭迎的一众官员,笑道:“本候又不是钦差,有必要如此隆重?”
跟着出来的包世臣听的一笑,“侯爷不是钦差却胜过钦差,对他们来说,侯爷是大金主,哪能不隆重?”
易知足笑了笑,对于太平府来说,身为元奇大掌柜的他确实是大金主,为了开采当涂铁矿,元奇可是投资不小,顿了顿,他才吩咐道:“传令下去,在太平府修整几日。”
修整几日?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侯爷可是看中了太平府?”
“不错。”易知足毫不隐讳的道:“若是海军筹建长江水师,本侯拟将提督署建在太平府,在此修整三五日,等候朝廷的消息。”
“按说应该早有消息了.....。”包世臣缓声道:“看来朝廷还是有些犹豫不定。”
“他们会做出正确选择的。”易知足说着缓步走上跳板,一上码头,知府刘素才就率领一众官员迎上来见礼,“下官等恭迎侯爷。”
“不必多礼。”易知足摆了摆手,语气和煦的道:“天寒地冻的,有劳诸位远迎。”
见他如此和气,一众都长松了口气,刘素才连忙道:“侯爷驾临,下官等自当恭迎。”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大军驻扎营地,犒军物资等皆已妥善安排,下官等在望江楼略备宴席,还望侯爷赏光。”
易知足等闲极少参与宴请,不过,考虑到元奇和海军日后在太平府有很多地方需要地方官员配合,他也不好推诿,当即便笑道:“时间尚早,包先生略有不适,休息半日,改为晚宴如何?”
见他应允赴宴,刘素才大喜过望,连忙道:“是下官思虑不周,晚宴好,晚宴好。”抬头见的包世臣下船,他连忙又迎了上去见礼。
易知足一行乘轿入城,直接住进了刘素才安排的一栋大宅,安顿下来,易知足正打算小憩一番,林美莲却来报,“刘府台在外求见。”
不是说好了晚宴,怎的又来求见?易知足皱了下眉头,林美莲笑道:“应该是好事,那位刘府台一脸欣喜之色。”
难不成是邸报到了?易知足连忙吩咐道:“让他进来。”
刘素才快步进来一脸欣喜的拱手道:“恭喜侯爷!不,恭喜国公爷!”
国公?咸丰晋他为公爵了?易知足也不言语,伸出手,刘素才连忙躬身将邸报双手呈上,翻开略微看了看,才道:“长江水师提督拟驻太平府,日后少不了要劳烦刘大人。”他说的不是客气话,长江水师提督驻太平府,建衙署、营地、码头、港口,招兵等都少不了地方的配合。
听的这话,刘素才不由大喜过望,有海军舰队驻扎太平府,他这个知府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他连忙躬身道:“长江水师提督驻太平,实是太平府所有百姓之福,下官等必定竭力配合。”
待的刘素才退下,林美莲妙目一转,蹲身一福,嫣然笑道:“恭喜大掌柜晋封公爵。”
“没赏钱。”易知足笑道:“去请包先生,还有,将陈洪明也叫来。”
“小气。”林美莲帝都了一句,连忙快步离开,易知足点了支香烟,又拿岂邸报细看,咸丰这次可谓是厚赏,加封他太子太保衔,晋封三等镇海公,赏戴三眼翎,赏穿黄马褂,世龚一等轻车都尉加一云骑尉。
除了这些个虚的,还有实实在在的,长江水师提督常保调任江西提督,陈洪明迁长江水师提督,这等于是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
包世臣来的很快,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道:“长江水师呢?”
易知足一笑,将邸报递给他,快速翻看了一下,包世臣才缓缓放下邸报,道:“朝廷这是改变策略了,改防为抚!手笔不小,乾隆以后,封公者仅有一人平定张格尔之乱的长龄......。”
“别说封公,就是封王,都是虚的,既能予之,也能夺之。”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过,陈洪明这个长江水师提督,倒是实在。”
包世臣颌首道:“名正言顺的掌控长江航道,大掌柜的计划就更有把握了。”
“报告。”陈洪明在外朗声道。
“进来。”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邸报,“看看。”
看过邸报,陈洪明苦着脸道:“这长江水师提督,校长能不能换个人.....。”
易知足听的一笑,“瞧不上这个水师提督?这可是从一品大员。”
“校长,学生对朝廷的官衔不感兴趣。”陈洪明迟疑着道:“学生还是在海军呆着,心里踏实。”
对于他的心思,易知足相当清楚,当即笑道:“海军这两年没有仗打,能练手的也就太平军,有重大行动,再调你回海军,这两年尽快将长江水师训练出来,掌控长江航道对于元奇来说十分重要。”
听的这话,陈洪明登时喜上眉梢,连忙立正响亮的道:“学生遵命,定不会让校长失望!”
“嗯。”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长江水师衙署就设在这太平府,你四处勘察一下周边的情况,选择合适的地方立营。”
略微迟疑了下,陈洪明才道:“校长,长江水师预计多大规模?”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长江水师暂设汉口、湖口、安庆、瓜州、狼山五镇,一镇编制暂且以两个团为标准,汉口做为与太平军作战的前沿,设立两个旅,夺取岳州之后,增添岳州镇。”
二万多人,将近三万人,这还是暂时的!陈洪明不由暗自咋舌,还真是小看了这个长江水师,他登时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水师那么简单,这是借着筹建长江水师的机会在各省驻军!
“以这一万兵力先将架子搭建起来,编制不足,就地招募,基层军官,我会从海军和学院毕业生中为你调拨一批.....。”易知足缓声道:“不过,眼下湖北战事吃紧,围剿太平军需要舰队配合,你先调舰队驻扎汉口,阻止太平军顺江东下。”
“学生遵命!”陈洪明响亮的应道,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里高了许多。
“下去吧。”易知足道:“将长江水师的筹建计划以及各镇驻守军官名单尽快上奏朝廷。”
“等等。”包世臣开口道:“奏报朝廷是否将兵力砍一半.....?”
“没必要遮掩。”易知足缓声道:“就算是遮掩,也掩盖不了,一镇配置两个团兵力不算多,汉口两个旅,朝廷更是乐见其成。”说着,他挥了挥手,让陈洪明退下。
包世臣沉吟了一阵,才道:“湖口通过鄱阳湖可以直达江西省城南昌,太平府乃是江宁门户,大掌柜如此部署,等于是将武昌、安庆、南昌、江宁都掌控在手里,朝廷怕是会有非议。”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五镇之地,也是守长江必守之地,再说了,就算朝廷意识到这一点,也无所谓,朝廷现在需要海军来守护长江航线,否则也不会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
包世臣点了点头,话头一转道:“朝廷如此重赏,得写个谢恩折子,另外,叙功保举名单也该奏报上去......。”
“先生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既然朝廷已经封赏了我,叙功保举名单不报上去也就说不过去。”
太子太师、三等公爵,三眼翎,这都是了不得的殊荣,别说是汉人,就是旗人也十分难得,咸丰对易知足如此封赏,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官场、士林、商场都是一片热议。
大清立国以来,对于爵位的封赏就极为谨慎,尤其是高等爵位公爵的封赏,甚至达到了吝啬的地步,汉人封公爵的更是屈指可数,自乾隆以后五十年间,封公爵的仅仅只有萨尔图克长龄一个,因为平定张格尔之乱而锡封二等威勇公,杨芳、杨遇春,也都只是封侯,易知足不仅是汉官身份,而且不为咸丰所喜,得以封公爵,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对于湖南湖北那些期望另辟蹊径,以组建团练立军功入仕甚至是建功立业的士子们来说,这个消息无疑让他们欣喜若狂,振奋不已,先有江忠源青云直上,如今又有易知足加封公爵,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可都是以组建团练起家的。
对于东南各省的地方官员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元奇与朝廷这么僵持下去,如今朝廷借封赏的机会向元奇传递善意,无疑会极大的缓和两者的关系。
两江的督抚大员等以及长江沿线府县的官员则是长松了口气,如此一来,总算无须再担心太平军顺江东下,由海军筹办长江水师守护长江,他们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长松一口气的还有不少元奇的大小股东、元奇的众多职员以及与元奇有着密切生意往来的商贾,易知足与朝廷关系紧张,不少人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大掌柜举旗造反,作为身家不菲的地方士绅和商贾,没有人愿意被卷入谋反的大案中去,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足以让他们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等太平天国诸王得知这一消息都闷闷不乐,朝廷如此不择手段的笼络易知足,无疑是给他们与元奇并不牢固暗地里的联盟蒙上了一层阴影。
易知足在太平府没多做停留,两日后就悄然启程顺江而下,自宝山上了岸,他也没惊动任何人就乘火车回到上海,叫了辆马车回到镇海公府。
不过,等他洗浴更衣出来,严可欣就迎了上来,笑道:“五哥来了。”
严世宽怎么知道他回来了?易知足不由一楞,见他神情,严可欣一笑,“上海飞只苍蝇进来他都知道。”
“带他去书房。”易知足随口吩咐道,他清楚,严世宽如此急着赶来,肯定是有重要事情,否则不会如此不识趣,他也没停留,径直赶往书房,一进门见的严世宽起身相迎,他便笑道:“鼻子够灵的......。”
严世宽一笑,“大掌柜一下火车,我就知道了。”说着,他拱手道:“恭喜大掌柜。”
易知足随手了支香烟过去,这才道:“什么事,值得你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这不多长时间没见了,一听您回来了,就急急赶了过来。”严世宽说着一笑,“晚上整一桌,恭贺加官进爵,这封公可是真不容易。”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就是个公爵,有什么不容易的,就是封王,也稀松平常。”
“封王?”严世宽摇了摇头,道:“封王,三哥就别想了,三藩之乱后,汉人不封王。”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大清可不比以前了。”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要封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立时瞪的溜圆,“真能封王?”
“别闲磨牙。”易知足扬了扬下巴,“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严世宽讪笑道:“黄殿元、依真人都来上海了,都急着见您。”
易知足冷笑道:“看来都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