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待的奕訢躬身退出,慈安蹙着眉头半晌没挪身,她下意识的觉的预备立宪有问题,但究竟哪里有问题,她却是说不上来,而且目前这种情形,预备立宪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对于元奇发出的推行宪政的新号,若是朝廷装楞充傻,不做任何回应,元奇肯定是会进一步进行舆论宣传,甚至态度会更为恶劣,届时朝廷可就被动多了,而且对于朝廷的威信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至于说公然反对立宪,只怕朝中没几个大臣支持,首先奕訢就不可能支持,肃顺也应该不会同意,如今朝局需要的是平稳过渡,她不希望因为这事搅乱朝局,况且,公然反对的话,会不会导致元奇采取过急举动?真要如此,她可就成为大清的罪人了!
如此想来,这预备立宪竟是最为妥当,但她却隐隐觉的有些不安,良久,她才开口道:“宣肃顺觐见。”
听的慈安宣召,肃顺自然心知肚明是什么事情,毕竟奕訢进宫是瞒不过他的,在接到易知足的回电之后,他才明白,易知足并非是急于立宪,所谓预备立宪只是为了加快推行宪政的步伐,这让他长松了口气,相比于推行宪政,预备立宪更容易让朝廷接受,至少目前的朝局不会出现什么改变。
进了养心殿东暖阁,叩安见礼之后,就听的慈安的声音,“近些日子京师官绅士民尽皆热议立宪,军机处可有对策?”
“回皇太后。”肃顺缓声道:“施行新政中有倡导言论自由,鼓励官绅士民关心国事这一条,京师官民热议立宪,只可善加引导。”
对于他的回奏,慈安显然有些不满,冷声道:“对于元奇在报纸上发表的那篇文章,军机处打算熟视无睹不成?”
“回皇太后。”肃顺从容不迫的道:“《论皇权专制与君主立宪》一文作者署名非是长乐居士,足见元奇是意在试探,既是试探,朝廷不妨暂且观望。”
慈安接着道:“若是易知足公开在报纸发表文章倡导朝廷推行宪政,朝廷是赞成?还是反对?”
“赞成不妥,反对亦不妥。”肃顺不假思索的道:“天津开埠,朝廷得益于英法相助,正兴办工厂,发展军工,积蓄实力,皇上也尚在冲龄,朝廷目前需要的是稳定,是时间!奴才窃以为,元奇既是未下决心,最妥善的法子是,拖——。”
拖——?这想法与奕訢可谓是不谋而合,就目前而言,最好法子确实也是拖,慈安沉吟了一阵,才道:“如何拖?”
如何拖?难不成奕訢没兜出预备立宪的想法?还是慈安对预备立宪有抵触?肃顺心里快速的盘算了一下,木着脸摘下头上的顶戴放在金砖上,叩首道:“奴才无能,暂无妥善之法拖延,打算观望一下元奇的态度,再思对策。”
略微沉吟,慈安才道:“事关朝局安稳,军机处须的尽快商议应对之策。”
“奴才谨遵懿旨。”肃顺连忙道。
“跪安罢。”慈安的声音柔和下来。
西城区,前海西街恭王府。
天色麻黑之际,一辆京师常见的两轮马车转过街口缓缓的停了下来,一副缙绅装扮的曾国藩提着袍角下了马车,环顾了四周一眼随即快步赶往恭王府,心里却是有些忐忑,奕訢带信着他前往一晤,他心里猜测多半是为立宪之事。
这些日子京师官场对于立宪议论纷纷,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观望者有之,其中以赞成立宪者最众,且多是汉员,京师绝大部分汉员皆赞成立宪,一旦立宪,最为受益的应该就是汉员,这一点大多数人都看的透彻。
当然,反对者也不会少,京师的宗室勋贵王公大臣从内心里大都是反对立宪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帝后一系的态度,更是无须猜测,这潭水深不可测,他可不想卷入这场旋涡中去。
恭王府,乐道堂,奕訢刚从园子里散步回来,闻报曾国藩来,当即吩咐,“请他去书房,我随后过去。”
擦脸净手之后,又喝了倍茶,奕訢这才前往书房,进门见的曾国藩起身见礼,他满面春风的道:“涤生无须拘礼,坐。”
落座之后,奕訢才含笑道:“听闻京师汉员对于立宪一事甚是踊跃。”
见他开口就是立宪,曾国藩心里暗自叫苦,当即点头道:“京师大多汉员对于立宪都是持支持的态度。”
奕訢微微点了点头,语气诚恳的道:“本朝立国二百年,虽是一再提倡满蒙一体,满汉一体,但实际上却一直是首崇满洲,对于汉员多有排挤打压之举,随着西风东渐,朝廷也在思变以适应这个大时代。
镇南王首倡‘中华民族’之慨念,继而又提出推行各族平等,本王对此是深以为然,不过,知易行难,就目前这局势,要想贯彻这一思想,阻力极大,推行宪政,则是最好的契机。
但眼下不具备推行宪政的基础和条件,因此,镇南王提出了预备立宪.........,本王思前虑后,觉的涤生是上折子奏请朝廷立宪的最佳人选。”
听的这一番话,曾国藩半晌没吭声,他是真没到,闹了半晌,居然抛出的是一个预备立宪,还是易知足提出来的,他就真不明白了,朝廷自上而下的推行宪政,目前正是大好机会,还有什么基础和条件不具备的,就算是有,元奇与恭王联手,也足以强制推行。
让他上折子奏请立宪,这不只是蹚浑水,这是将他往风口浪尖上推!如果说这预备立宪真是易知足提出的,以他对易知足的了解,这事就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他可真不想成为帝后一系的眼中钉,他区区一个侍郎,人家只需要动动嘴皮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奕訢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见他不吭声,便道:“涤生可是有顾虑?”
这么大的事情岂能没有顾虑?曾国藩暗自腹诽了一句,这才道:“支持立宪的大有人在,王爷何以选上在下?”
奕訢听的一笑,“涤生与易知足有交情,这事京师官场上谁人不知?再则,涤生出使过西洋,在京师以及地方的汉员中亦颇有声望,这折子一上,必然会引起不俗的反响。”
“王爷,下官不只是吏部侍郎,还是督办政务处参予政务大臣。”曾国藩平视着奕訢,道:“若是在下上折子,会否让太后联系到王爷身上?”
奕訢总领督办政务处,曾国藩是他下属,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奕訢听的却是一笑,不以为意的道:“本王今日进宫,已向太后建言预备立宪。”顿了顿,他接着道:“这事并非没有风险,之所以选择涤生,便是因为一旦涤生有事,镇南王不会袖手旁观。”
这句话算是彻底打动了曾国藩,他与易知足虽然交情不算深,但他相信,他若是奏请预备立宪获罪遭贬,易知足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再则,这事虽有风险,但毕竟也是有好处的,这份折子一上,必然能让他名扬天下,拿定主意,他才问道:“在下是奏请立宪?还是奏请预备立宪?”
“奏请立宪。”奕訢道:“本王届时再退而求其次,如此,方能让太后接受预备立宪。”
次日,曾国藩就上了一道折子,力陈立宪之利,奏请朝廷及早立宪,以富国强兵。这份《奏请立宪折》一上,立时就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京师不少极力支持立宪的汉员纷纷上折子附和以壮声势。
见的这种情形,一众宗室王公自然不甘示弱,连忙指使满蒙大臣上折子进行驳斥,一场立宪之争就此拉开。
南北各省报纸纷纷及时跟进报道,南方报纸将曾国藩的《奏请立宪折》刊登在头版,而北方不少省分的报纸则将反对立宪的折子刊登在头版,并发表了不少反对立宪的文章,一场骂战呼之即出。
养心殿,东暖阁。
放下手中的折子,慈安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是让奕訢上个条陈,却没想到竟然会有大臣公然上折子恳请立宪,而且居然有如此多大臣附和,她一时间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出自奕訢的授意,还是那些汉大臣自发的举动。
眼下这事闹的如此之大,朝廷不表态显然是不行的,留中不发也不可能,只会让事情越发的不可收拾,眼下,唯有抛出预备立宪,才能安抚元奇,才能平息舆论,才能够稳定朝局!
她心里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虽有监国之权,却依然无法掌控朝局,元奇只是在报纸上刊载了一篇文章,就能引发如此大的反响,她如今算是体会到咸丰当时的心情了。
“禀皇太后,奕訢在外递牌子求见。”轮值太监进来轻声禀报道。
“让他进来。”慈安沉声道,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她赶紧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局面毕竟还要指靠奕訢来收拾。
奕訢小心翼翼的进来叩安之后,才躬身呈上一份折子,道:“这是臣拟的预备立宪条陈。”
从太监手里接过折子翻看了一番,慈安合上折子道:“这曾国藩是督办政务处的大臣?”
“回皇太后。”奕訢加了几分小心,“曾国藩确系督办政务处的参予政务大臣,不过,他平素都在吏部,臣听闻此人与易知足私交甚厚.......况且朝廷推行宪政利于汉臣。”
曾国藩与易知足私交甚厚?慈安蹙了下眉头,却没多问,她清楚这事奕訢断不会信口开河,毕竟是稍加打探就能知道的事情,况且现在追究这事是否与奕訢有关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平息这事,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会越发对朝廷不利。
不过,她依然十分谨慎,因为她隐隐觉的预备立宪这事不是那么简单,虽说眼下别无选择,抛出预备立宪是最好的法子,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轻率铸下大错,稍稍沉吟,她才开口道:“皇叔将预备立宪与众军机商议一下,尽快定下一个妥善的法子来平息这场纷争。”
“臣遵旨。”奕訢心里暗喜,预备立宪本就是易知足提出来的,谅肃顺也不会反对,即便是反对,他也不担心。
“跪安罢。”慈安轻声道,待的奕訢躬身退下,他才吩咐道:“宣醇郡王奕枻、睿亲王仁寿觐见。”
一众王公大臣中睿亲王仁寿是最积极反对立宪的,听闻慈安宣召,心知必是为立宪一事,当即连忙进宫觐见,醇郡王奕枻对于立宪虽无过激言论,但他却深得慈安器重,授予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
两人进的东暖阁,叩安之后,不等慈安开口,仁寿就径直道:“臣恳祈皇太后对立宪之请严加申斥,立宪抑君权以张民权,一旦实行立宪,君主大权旁落,后果将不堪设想。
再则,中西立国本源不同,我大清以传统纲常礼教立国,其道足以防范万世,不应不顾传统礼仪法度;去仿效外国实行立宪。”
听的这番话,奕枻亦沉声道:“皇权旁落,败坏国家,莫此为甚!臣亦恳请皇太后早做决断,以雷霆手段,平息立宪之争。”
慈安微微蹙了下眉头,不急不缓的道:“以雷霆手段,平息立宪之争,这等若是宣告天下,朝廷坚决反对立宪,可有想过元奇会是何反应?”
“回皇太后。”仁寿沉声道:“朝廷与元奇迟早有一战,迟战不如早战,一旦开战,英法等国必然极力支持朝廷。”
奕枻却是不吭声,他很清楚,朝廷的八旗新军压根就不可能是元奇新军的对手,更何况,八旗新军的武器弹药都完全受制于元奇,真要开战,八旗新军官兵上下都会极力反对,绝对是未战先败的结果。
至于说英法极力支持,这一点他是不敢相信的,美利坚内战直接影响到英法的纺织业,英法两国尚且不敢贸然掺和,而是宣布中立,大清若是爆发内战,英法又岂敢贸然掺和?更何况,英法两国在元奇手下都吃过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