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麻黑,尖沙咀洋面陆陆续续零零散散的冒出一个又一个亮点,这是陆续抵达尖沙咀的三十多艘英吉利商船点亮了火把或是灯笼。
俯视尖沙咀洋面的九龙港官涌炮台城墙上,六十岁的老将——参将陈连生默默的注视着山下的洋面,一艘艘蛋艇和渔船在夜幕的掩护下靠近那些英吉利商船,迅速而又熟练的从商船上卸下一个个木箱,而后飞快的消失在夜幕里。
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的观察洋面的动静的都司吴豪君声音低沉的道:“大人,他们又开始贩卖鸦.片了。”
默然半晌,陈连生才开口道:“虎门销烟还没销完,些英夷却又开始贩卖鸦.片,林大人是宁折不弯的秉性,这事只怕是难以善了,传令下去,晚上加强巡防,平日里加强操练。”
这是要打仗?吴豪君心里一紧,忍不住道:“这些英夷还敢攻打炮台不成?”
“虎门炮台他们都敢打,何况咱们这官涌炮台?”陈连生说着转身下了城墙,边走边吩咐道:“明日一早派人给关军门回报。”
虎门鸦.片销毁还未结束,海上鸦.片贸易又死灰复燃,闻报之后,林则徐恼怒异常,他很清楚,这是义律的报复,这是对赏赐的一千六百余箱茶叶的不满。
关天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英夷商船既不进口,又未经许可,长期逗留尖沙咀洋面,而且勾诱奸民偷售鸦.片,日久怕声事端,不如派水师战船将他们驱逐出尖沙咀?”
默然半晌,林则徐才长叹了一声。道:“水师驱逐,恐英夷借机生事,还不如釜底抽薪。”略微一顿。他沉声道:“增派水师巡船严密巡弋封锁英船所泊洋面,抓捕走私烟贩。”
不要命的烟贩毕竟不多。水师一封锁,尖沙咀的英商自然是没生意可做了,见这情形,义律随即递交禀帖进行抗议,林则徐谕贴驳斥,双方你来我往,关系迅速陷入低潮。
关天培一语成谶,五月二十七。停泊在尖沙咀洋面的英国商船上的一群水手,闲极无聊,到尖沙嘴村买酒,向当地民众发生冲突,重伤了村民林维喜,致使其次日毙命。
林维喜案发生后,义律拒不交出凶手,私下开庭审判,双方关系就此急转直下,唇枪舌剑僵持不下。林则徐果断的断绝了对停泊在尖沙咀洋面的英商商船的物质供应,并下令澳门葡萄牙总督驱逐所有在澳门的英吉利人,双方关系至此完全破裂。
七月二十七。面临断水断粮的义律铤而走险,大清与英吉利爆发第一场小规模冲突——九龙海战。
易知足是在昌化县城收到的九龙海战的急报——关天培转发来的大鹏营参将赖恩爵的奏报:七月二十七日午刻,水师船三只,在九龙山口岸查禁对英商的接济,义律忽带大小夷船五只前来,求为买食,正遣弁兵传谕开导,英夷五船出其不意一齐开炮,遂奋起还击。击翻双桅飞船一只,夷人纷纷落水。各船始退。
计是日接仗五时之久,我兵伤毙者二名。其受伤重者二名,轻者四名,皆可医治,师船间有渗漏,桅蓬亦有损伤,亦可修整。查英夷战死十七人,兵船之船主得忌刺士手腕被炮打断,此外夷人受伤者,尤不胜计。
易知足快速看了几眼,转手送给伍长青,随即掏出支雪茄缓缓点了,伍长青看完之后心里一喜,道:“既然已经开打了,局势则已完全明朗,咱们是否可以回广州了?”
“急什么?”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义律向来反复无常,这么急赶回去受夹板气?不出意外,义律必然故伎重演,要求谈判。”
伍长青不解的道:“都撕破脸皮了,还谈什么?”
“长青还是不了解西洋。”易知足含笑道:“西洋人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谈判,谈崩了再打,打完再谈。”
话才落音,李旺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少爷,凌大人前来拜访。”
“请。”易知足说着起身一笑,“走,迎迎去。”
一身常服的凌斐然迈着方步稳重的走进院子,他才三十出头,国字脸,须着长须,显的有些清瘦,去年年底他才上任,昌化这鬼地方,没有机遇只有风险,前来赴任,他都是提心吊胆的,原本是打算熬几年,捞点政绩,易知足一行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昌化县虽然偏僻,但也有元奇的分号,对于易知足这个有着传奇色彩的元奇大掌柜,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自打听闻元奇有意在昌化开办矿场,他就派人前去广州打探元奇以及易知足的情况,对于元奇和易知足、伍长青俩人,他可谓是了解颇多。
见的易知足两人迎了出来,凌斐然还隔着老远便连连拱手,满面含笑的道:“何敢劳二位相迎。”
“凌大人乃昌化父母官,在下等岂能不迎?”易知足笑着迎上前,拱手道:“大人前来,当早知会一声,在下等也好出门恭迎。”
“易公子这话可是折杀下官。”凌斐然含笑道:“下关如何敢当?”
三人寒暄着进屋落座,奉上香茶后,易知足便拿起桌子上的急报递与他,道:“这是虎门关军门送来的急报。”
略微浏览,凌斐然含笑道:“蕞尔小国,也敢挑衅天威。”这份急报的语气措辞,他一看就知道是守军的奏报,对于信差的回报更是深信不疑,见两人不接话,他主动说道:“昌化民风彪悍,多未教化,元奇前来开矿,可有万全之策?”
昌化先是黎族聚居区,境内多是黎族,包括县城内不少士绅皆是黎族,听他话里明白无误的表露出的的善意,易知足含笑道:“还请凌大人不吝指教。”
“指教不敢当。”凌斐然含笑道:“亚玉山(石碌岭)铜矿本地黎族屡有盗采,元奇若想长期稳定。需得妥善安抚黎族。”
易知足笑了笑,张开巴掌,道:“一。招募当地百姓修建铁路,开采铁矿。工钱一月四块大洋,二,修建昌化至八所的铁路,便于铁矿运输,也便于物质的输入,三,元奇可以在各乡镇兴修义学社学或是扩展乡镇义学社学的规模,四。帮助昌化进行瘟疫防范,使昌化免遭瘟疫之略害,五,帮助兴化低于海盗或是暴乱。”
这五条对官员,对士绅,对当地黎族都是大有好处,凌斐然心里暗自惊叹,元奇银行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由此可见。昌化这个矿场确实是有利可图,否则元奇也不可能如此重视。
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公子来昌化也有几日了。昌化城的情况,应该也所了解,本官想另筑一筑一座新城......。”
筑一座新城的花费可是不菲,伍长青连忙道:“凌大人,元奇不远千里来昌化开采铁矿,这对于昌化的民生经济都有莫大的益处,总不至于让元奇亏本吧?”
“伍公子误会了。”凌斐然含笑道:“修筑新城,劳工皆是免费,材料亦可就地取材。花费不了多少银子,估计。最多不会超过五万两。”
“行,成全凌大人。”易知足爽快的表态道:“不过。修筑新城需得等到铁路修建完成之后再开始,元奇捐输五万两。”
“谢易公子。”凌斐然连忙拱手道。
“凌大人不必客气。”易知足含笑道:“既是修筑新城,整个老城将完全归元奇所有。”
“这是自然。”凌斐然毫不迟疑的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瞥了他一眼,道:”凌大人对于昌化的历史应该很熟悉吧?”
对于昌化的情况,凌斐然自然熟悉,但却不知道易知足这话指的是哪方面,当即沉吟着道:“易公子指的是.......?”
易知足笑了笑道:“顺治五年海寇陈武伪装总兵,占据崖、昌、感各州县,致使昌化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顺治十一年,陈武率海盗从昌化港登岸,夜袭昌化城。翼守潜伏昌化城作内应,杀戮城守李跃祖,生擒知县欧阳思,夺取县印鉴,破坏城池。
顺治十四年,落洒峒诸黎打劫沿海乡村,县令陆观光带兵追逐至黎峒,数百黎人降服。县令对降服者奖励物品,与黎首歃刻箭为约,黎汉和好。
康熙二十三年昌化县遭兵祸,贼兵焚烧户口、田亩册等。加之大旱,官府征收虚粮重,民众逃荒。
嘉庆元年,石碌铜矿被议开,后因兵戈扰乱,加之瘟疫流行,官方又令禁止开采。
道光八年,县境内瘟疫泛滥,死亡者不计其数。
道光十年,崖州黎人张红发、韦色荣等造反,昌、感、儋、定、临诸县黎人响应。”
听的易知足一条条背诵,凌斐然自然明白对方的意图,当下试探着道:“易公子的意思......。”
“大清立国以来,昌化兵匪不断,黎族反复无常。”易知足沉声道:“元奇不能无所防范,我欲成立护矿队、沪港队,以维护矿场的正常运转,当然,也会全力协助昌化新城的安危。”
“多大规模?”
“各自一营。”
矿区几千人,一营的护矿队根本不算多,凌斐然爽快的道:“这没问题,就以团练的名义,本官向上官恳请。”
“那就有劳大人。”易知足含笑道:“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元奇皆已打点好,有大人上书,自然是更为顺理成章。”顿了顿,他接着道:“昌化盛产蔗糖、棉花,凌大人可着百姓多多栽种,元奇是以商业为本,必然不会亏待昌化百姓。”
凌斐然连忙拱手道:“谢易公子。”
广州,九龙海战规模虽然不大,但意义却不小,对于义律来说,这就是一次试探,这让他清楚,广州目前的局面不是二三只兵船所能打开的,除非是大规模出兵侵华,否则,对华贸易,不是终止就是被全面压制!
对于虎门水师来说,这一仗却是打出了气势,经此一战,水师上下都减少了恐惧洋船炮火的心理,一众官员更是自信满满,态度空前的强硬起来。
《西关日报》对九龙海战亦是不遗余力的宣传,并且号召广州商界捐钱捐物大力支持广东水师抗击英吉利的英勇行为,元奇带头捐输了五千银元,短短两天时间,广州商界就捐了上万银元和大量的米油猪肉等,敲锣打鼓的送往虎门和沙角。
这可是广东水师从来未有过的殊荣,水师上下官兵登时士气高涨,八月初五日,即尖沙嘴小接触后一个星期,西班牙的米巴音奴船停泊潭仔洋面,水师守备黄琮,误认为是惯带鸦.片的英船丹时那号,主动出击,放出火船围攻,把米巴音奴船整个烧掉。
所有外国商船一片哗然,纷纷通过澳门葡萄牙和清国官员向虎门提出抗议,弄的林则徐焦头烂额。
见的清国水师官兵士气旺盛,手头无兵的义律自然是不敢再造次,潜回澳门,托由葡萄牙大兵头转向清国澳门同知递了说帖,请求谈论“重要事件”。
清英之间的和平谈判,先因义律拒绝不谈而陷停顿状态,并经二十余日己趋决裂的局面后,现又重新出现曙光。
此时,与昌化县城的知县以及一众士绅反复商谈,妥善商议了修建昌化至八所铁路和石碌铁矿开采等事宜的易知足一行已启程赶到了海口——琼州府,府治所在地。
到的海口,易知足与伍长青自然是免不了拜码头,琼州知府、琼州总兵、海口汕头、海南会馆、广州会馆、高州会馆、福建会馆......不论官商,他都放下身段一一登门拜访。
对此,伍长青很不理解,这日,从福建会馆出来后,他终是忍不住,寻了个机会,问道:“拜访官府也就罢了,这些个会馆,有何必要一一拜会?如今是他们求着元奇。”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长青莫非忘了,元奇可不是只局限于广东一隅之地,待的实力雄厚,咱们就会向外省挺进,这些商人,可都是元奇日后的客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