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妤原以为被林世熙这么一气，晚上肯定得失眠，可没想头才挨着枕头便睡了过去。
她一夜好眠，有人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在钱氏再次翻身时，同样毫无睡意却闭着眼睛的赵汝民睁开了眼，瞪着黑漆漆的夜色，问道：“怎么了？”
“睡不着。”
钱氏瞪大眼睛看着头顶打着补丁的帐子，思绪有刹那的恍惚，突然就想起她曾经最喜欢的那顶薄如蝉翼的苎麻帐子，既可防蚊又能透风，在一季又一季的夏夜带给她安宁和好眠。
耳边响起的赵汝民的话将钱氏拉回了现实。
“别想了，你这样做何曾又不是在帮她，就算是有一天向氏知道了真相，她也只会感谢你。”
钱氏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那个死去的婴儿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还哭了两声。”钱氏轻声说道：“我现在一闭眼，脑海里便是他的模样。”
赵汝民轻轻抓住钱氏微微颤抖的手，“难为你了，那药太过霸道，既要确保孩子胎死腹中又要保证大人无虞，量确实很难把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
钱氏侧身看着床里侧的赵汝民，“只是什么？”
“只是事情才刚刚开始，后面的事情你想好怎么办了吗？”赵汝民问道。
“不用想，夫妻两个都是蠢的，向氏已经心生怨怼，我只要合适的时候撩拨几句，然后在她小月子期间偶尔的送些吃食，再找个恰当的机会点拨她几句，她肯定会提出和离的。”
赵汝民点头，“那两夫妻不足为虑，倒是小闻氏那边……”
“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那两蠢货现在恨她恨得要死，再说亲都已经断了，夫妻俩死活轮不到她来管。倒是那个魏竹安……”钱氏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夜色下眉头微蹙的赵汝民，“你确定他会娶向氏吗？”
“会的。”赵汝民看着钱氏道：“这个人我打听了许久，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那天他看向氏的目光你也看到了，向氏虽是再嫶之身，可冲着她父亲正三品礼部侍郎这个身份，别说向氏是再嫶，就是无盐残缺魏竹安都会娶。”
钱氏却仍旧目露犹豫，她不怕做恶，但前提是这做下的恶和回报对不对等。不过转念又一想，别管对不对等恶已经做下，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钱氏叹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幽幽地说道：“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下去，还不知道我们最后到底能不能回京城，就算是能回京城……”
很多事情也已经不一样了。
“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回去的，我不行了，可我们还有嘉树。”赵汝民抓了钱氏的手说道。
是啊，他们还有嘉树呢，嘉树是个好孩子书又念得好，等回到京城替他说上一门有助力的亲事……赵家的门楣倒不了！
钱氏掩嘴打了个哈哈，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这才觉得睡意上来了，闭上眼迷迷糊糊正要睡去时，耳边却响起赵汝民若有似无的声音，“贞竹的亲事你是什么打算？”
贞竹的亲事啊……
钱氏迷迷糊糊地想着，大女儿是个性子软绵的，给她找的女婿一定要是个忠厚实诚的，那种花花肠子的要不得，毕竟女孩子嫁人了，生死都捏在了婆家人手里。
现在说她的亲事不合适，再等几年吧，虽然到时年纪可能会大了点，但选择面却是比现在强，实在不行哪怕给人做填房也行。
“漳平县令一年前死了元配，我们贞竹虽然姿色中等，但却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做填房啊……黑暗中钱氏自嘲的一笑，她把这当成贞竹最后的退路，自家男人却把它当成了第一选择，一时间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许久，轻声问道：“那县令多大的年纪了？”
“已过不惑。”
钱氏诈尸般坐了起来，瞪着同样坐起来的赵汝民，“你疯了不成？那岂不是和我们年岁相当，可以当贞竹的爹了。”
赵汝民蓦的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好似要将钱氏戳出个洞来一般，阴沉的黑眸里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蠢货！”
“你……”钱氏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手，可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便柔了语气，轻声道：“是我的错，我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可就算是她认错，赵汝民仍旧满面寒霜没有软化的意思。
钱氏看在眼里，心里虽然仍旧愤愤可姿态却越发的放低了，“虽说我们不嫌弃对方年纪大，可他会不会嫌弃我们贞竹呢？”
“我赵汝民的女儿给他作妾，他还敢嫌弃？”
“什么？！”钱氏心底乱成一团，她双手死死抓住了赵汝民的胳膊，“你说什么？你要让我们贞竹去给个糟老头子做妾？你是她亲爹，你怎么能……”
赵汝民面不改色地看着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的钱氏，“不做妾，你还想她去做正妻不成？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那是掌一方实权的县令。”
钱氏心凉了半截，是啊，那可是手握实权的县太爷，多的是想要同他结亲的，小到富甲一方的地方乡绅，大到四五品人家的庶女……谁家的选择不比她家好？
“那就再等等，等我们回到京城……”
“那万一要是回不去呢？”赵汝民打断钱氏的话，“万一我们在这一待就是八年十年呢？你是打算让贞竹嫁个泥腿子，还是打算让她做一辈子老姑娘？”
钱氏红了眼眶，这个大女儿虽然不似小女儿得她喜欢，可那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被钱氏狠狠的压在眼底。
赵汝民看在眼里，长长叹了口气，握住了钱氏粗糙的手掌，“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心疼她，我能不心疼？可你别忘了我们不止有她，我们还有嘉树，还有孟春。”
钱氏抿着嘴，眼泪簌簌往下掉，“就没别的办法吗？”
赵汝民摇了摇头，“就是去做妾还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成，不然……”
不然，一个县几百上千户人家，有女儿的人家不知凡几，凭什么这好事轮到他们流放村的一个犯官家？
钱氏落了一会儿泪就止住了，只是人木木的，失魂落魄的样子。
赵汝民松开钱氏的手，“贞竹这事要想成，还得先把魏竹安的事落成了才行。”
“我知道了。”钱氏侧身躺了下去。
另一间的赵贞竹在黑暗中死死的攥紧了身上的薄被，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窑，周身疼痛，像是有只手在胸腔里翻搅拉扯，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为了不让自己发出绝望的嘶吼，她用力的咬着牙齿，以至牙齿发出咔咔像是要断裂的响声。
她的身侧，赵孟春翻了个身继续甜甜美美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