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和刘磐从老家山阳郡带来的三百精壮,被安排在远离县城的山林中,他们兄弟则是乔装打扮,两人各牵一马,悄悄的进了宜城。
宜城距离襄阳很近,位于汉江中游,东接章陵,南接当阳,北抵襄阳,东西两面环山高起,中部河谷平原,北高南低,向南敞开,乃是襄阳在南方的门户所在。
刘琦和刘磐在宜城的中心街区找了一家最大的酒肆,点了酒食,打算摸索些情况。
在古代,酒肆是一城中流言最多的地方。
此刻乃是午时,算饭口,但酒肆内除去刘琦和刘磐两兄弟外,并无其他客人。
最近几年,战乱激增,生产力大幅度减少,除去少数的大户还可以维持一日三食之外,大部分底层民众都改回了秦末汉初时期的一日两食,早为大食,吃得多,因为要干一天的活,晚为小食,吃完了睡觉,所以吃的少。
酒肆老板见今日来了两个外乡人吃午食,很是高兴,亲自给两人的觞内斟酒,又主动陪坐,倒是省了刘琦主动向他攀谈的麻烦。
“听二位口音,是兖州人士吧?来南郡做生意?”酒肆老板热情道。
刘琦泯了一口酒,道:“老板真是好眼力,吾二人乃是山阳巨野人士,来荆楚做漆器生意的。”
酒肆老板心情很好,笑道:“漆盘漆觞,咱南郡本地做这买卖的不少,两位从兖州大老远至此,只怕未必赚得到钱。”
“为何?”刘琦故作惊讶地道:“不瞒兄台,某之漆器,与寻常漆器大有不同,不但质量极佳,且雕琢精美,觞酌刻镂,乃上佳之品。”
那酒肆老板摸了摸下颚的短须,道:“先生的漆器是什么样子,某并不晓得,但再好的漆器,在别州卖的好,但在这荆州怕是不行。”
看着酒肆老板脸上一副信誓旦旦之相,旁边的刘磐有点不太高兴了。
却见这蛮小子脸一黑,气道:“吾等做的是正经生意,又非不纳税,如何在荆州便做不得了?”
酒肆老板笑道:“老夫这酒肆连月来无人来过午食,两位今日前来,老夫很是感激,不妨就给二位透个底,外乡人想在这荆楚做生意,纵然是通过郡府首肯亦是无用,非得有本地宗族同意方可,不然这买卖便做不长久。”
刘琦见话头逐渐到了正题上,便称热打铁道:“老板,吾二人乃外乡客,此番来荆州做漆器生意是尽卖家资,不容有失,不然恐产业尽毁,还望老板授人以鱼,以详实相告,吾二人日后定有厚报。”
刘磐不善唇舌忽悠,在一旁看着刘琦演戏看的津津有味,浑然忘记自己也是戏中之人。
直到刘琦在长案下掐了一下他的大腿,才疼的他反应过来。
“嘶~~!还请老板救我兄弟一救!”刘磐呲牙咧嘴地道。
热心肠的酒肆老板见刘琦言语诚恳,而一旁的刘磐则是‘急出泪来’,感慨道:“两位不必如此,其实这些事在南郡之地,也不是什么秘密,老夫说于二位便是。”
“愿闻其详。”
那酒肆老板一边筹措词汇,一边慢悠悠地道:“荆州之地,宗族林立,势力极大,且多豢养私军,便是昔日的刺史王府君面对他们,也只是谦让妥协。”
刘琦拱手求教道:“荆州宗族势大,这点我们弟兄来时,一路上也知晓了,不过这跟我们做生意又有何关系?”
酒肆老板无奈笑道:“关系自然是大的紧,荆州的大生意,皆被诸望族把持着,若是不经同意随意掺和,嘿嘿,小兄弟,汝漆器再好也是血本无归。”
刘琦恍然的点了点头,心中开始筹谋起来。
荆州宗族已经坐大到了能够掌控地方经济的地步,那就说明宗族当中一定已经分出了利益派系,有强有弱。
就和西方的某联储一样,据传是由某些家族控股,一样的道理。
如此说来,荆州表面上看是数十家宗贼,但实际上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应该就只有几家领头的。
“敢问老板,荆州的盐铁漆器等大生意,眼下是如何划分?我兄弟二人日后也好筹措一下,别走错了门路。”
酒肆老板笑道:“盐铁的买卖,本是官营,但在咱荆州,却是由蔡州蔡氏和郡府一同运作,官酒粮秣生意是由中庐蒯氏与郡府同筹,做布帛漆器的商贾则是每年纳份子给华容长贝羽,南郡的官船车马则由长沙郡守苏代掌管,另有南阳张氏一族,宗主张方之弟张羡任零陵郡守,各宗族私军的兵械皆由其族铸造。”
刘琦闻言恍然。
以小见大,见微知着……看来荆州的宗族魁首,应该就是这五家了!
蔡氏族长蔡瑁、蒯氏族长蒯良、贝氏族长贝羽、苏氏族长苏代、张氏族长张方!
刘琦在心中把这五个名字挨个念叨了一遍,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
“多谢老板指点,我兄弟知道该如何做了。”
……
给酒肆老板付了双倍的酒账,刘琦和刘磐起身离开,来到了宜城的大街上。
看着贩夫走卒往来稀松的街道,刘磐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
“伯瑜,看你一脸自信之相,莫不是从那酒肆老板口中晓得了什么?”
刘琦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平日里只是好武喜射,政治敏感度较低,于是便向他解释了一番。
刘磐听了之后豁然开朗,对刘琦产生了佩服之情。
同样是听一个人说话,刘磐自己听完之后看的是个热闹,但刘琦却通过这些推断出了谁是对方的领头羊。
“按照堂弟的说法,掌管荆州大生意的五大家族,是诸多宗族的首领了?”
刘琦仰头看向不断随风流动变幻的白云,若有所思地道:“对,盐铁车马漆器军械全让这五族垄断了,其他宗族完全默认!说明荆州宗族必然以这五家为首,若是这样,荆州的局势就明朗了。”
“如何个明朗法?”
“这五大宗族,就可以代表所有荆州宗族的态度,他们五家若肯支持严君上位,那就是朋友,他们五家若是不肯,那就是宗贼,是敌人……当除之!”
刘磐闻言,转头就走:“某去牵马!”
刘琦被刘磐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急忙追上刘磐拦住他:“你这是要着急去哪?”
“事不宜迟,咱们立刻打听那五大家族府邸所在。”
刘琦被刘磐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反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自然是送拜帖垂询啊!”
“垂询何事?”
“垂询……垂询……”刘磐语塞了。
是啊,这种事该当如何相询呢?
垂询吾大伯刘表要入驻襄阳就任刺史,汝等五族服还是不服?支持还是不支持?
得到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事实呢?谁也不知道。
刘磐的脸憋的有些发紫,也没想出这话该怎么问,最终只能是求教的看向刘琦。
刘琦伸手拍了拍刘磐的肩膀,道:“我知堂兄为了严君上任的事情心急,想要急于探得五大宗族的态度,但咱们就算是上门拜访,也不会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讯息,他们心里想些什么,靠问是问不来的。”
“似此该如何?”刘磐抑郁道。
“去宜城县衙。”刘琦露出了微笑,一条计策在他的脑海中酝酿而生:“会有人帮我们把这五家宗族的态度试出来的。”
……
宜城县衙离他们所处的酒肆并不太远,坐落在宜城县正中,占地不多,从外表看似乎约仅过亩,一县首府建成这样的规模,着实称不上气派。
刘琦向县衙的公人出示了自己的刺史掾史的任牍和符传——所谓的符传乃是官员用以通关跨州的符信,相同于路引文书和通关文牒。
县衙的公人在确认刘琦身份之后,立刻向宜城县令做了禀报,得知新任州刺史的佐官掾史莅临,宜城县令李铮不敢怠慢,亲自出来相迎。
“宜县县令李峥见过掾史,不知掾史亲临,怠慢之处,还请刘掾史见谅。”
刘琦告知对方自己是掾史,但没有告知对方自己是刘表之子。
毕竟大局未定,眼下冒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恐会有性命之危。
“县尊客气了,在下不过区区一百石掾史,何敢劳一县之长亲自相迎?”刘琦很是客气地道。
李铮和蔼笑道:“刘掾史这话说的,阁下乃刺史佐官,铮不过替刺史牧守一县,内外之悬,岂能以官职而论待乎?”
说到这,李铮向着刘琦身后看了看,却只瞅到刘磐一人,奇道:“掾史远来荆州,怎只领一人?”
刘琦微笑道:“不瞒李县尊,吾乃刘府君族中之人,刘府君欲来赴任,命在下先来做个前哨,在此特向县尊知会一声,刘府君将不日即至。”
刘琦身后的刘磐一听这话,不由愣住了。
不日即至?
叔父他老人家不是最少得三个月之后才能到荆州吗?
何时成了‘不日即至’?
“哦?”县令李铮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眼神一时间变的有些飘忽,但很快就又回归常态。
不过他适才的些许变化,还是落在了刘琦的眼中。
“刘府君快到荆州了?还要来宜城暂居?”李铮笑着问道。
刘琦点头道:“正是,所以在下才先行一步,先来此处,请李县尊准备行辕居室,供刘府君暂居宜城,并在此处置荆州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