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半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庆幸的。这个时段的她情绪外露，只不过刚才还偏向于担忧，如今却慢慢向着恼火偏转，“这不过是你暗中谋划，推波助澜的结果。你早已预料到我们两人会代表两个不同的立场，所以你先下手为强，给自己选了异类的阵营。”
秦湛知道自己有些怂，但此情此景，沉默才是金。
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做“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呢，自诩万人迷的大明星也有错判情势的一天。这个时候随便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单纯讨好求饶，也好过以沉默对抗。
没错，秦湛的行为在慕景看来，正是对抗。
慕景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水了，但她偏偏笑了，勾起的唇角尖锐如刀，“你凭什么？难道凭你比我记得更多的事，所以就可以先一步选择？那明明应该是我的路——金属棺里躺着的人，是我！”
秦湛当即便慌了，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过脑子，“不，不是这个原因！所有的基因实验制造出来的都是异类，只有你一个成功品。”
什么……意思？
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这话信息量丰富，而以慕景的敏锐，顷刻间脑子里已经涌起了好几个念头。
但她想到了什么，堪堪忍住没有当场追问。
火气这种东西，既然已经被点燃了，当然不会因为对方无意中透露的秘密而被浇灭，慕景的心情依旧差到极点。刻薄的措辞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成功品？留下一具尸体和一堆大脑，什么都不记得的成功品？”
“那些都只是拙劣的复制品。”秦湛急切的表明。他这句话说的太快了，出口之后才意识到本不应该说。
急需转移话题，短时间内却很难找到更合适的。直接切断通信也是不妥，欲盖弥彰。面对别人，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咬死不说也勉强算是一个备选方案。可对于慕景而言，不行。她不仅相当聪明，而且性格也不是那种只会等靠要的类型。想想看，过去一段时间，她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推测出多少秘密？
况且，秦湛本人也实在舍不得切断通信。
“你去过秘密之城，不觉得里面的情况很奇怪吗？”秦湛自己也承认，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话题。但如今他的脑子比小溪还浅，着实找不出更多的内容。
“城市构造倒是很符合第零区的定位。”慕景凉丝丝的给出评价。
如果秦湛干脆一点切断通信，慕景或许还会暂时放他一马。可既然双方的对话还在继续，慕景当然要设法再从中挖掘一些有价值的内容。
往往，越是不愿意说的内容越有价值。
慕景道，“要说奇怪的话，还是那些自杀的人。”
“哪……哪里奇怪？”磕磕巴巴的问完，秦湛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今日的智商已经耗尽了吗？怎么连如此愚蠢的问题都能问出口？哪里奇怪？你能问出这个，已经相当奇怪了吧！
不，应该说，你在节骨眼上主动提到秘密之城，话题本身已经奇怪到了极点！
“你知道的，那不是一座缺少防御措施的城市。”慕景故意不把话说的十分明确，因为她有十二分的理由确信对方掌握着更多情况。她所知的只是埋在城市地下的反物质炸弹，而秦湛应该了解更多防御细节。
“可是，我们攻入的时候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连最基本的防护罩都没有开启。”以至于赫伯特的机甲部队几乎算是白跑了一趟。而更令慕景不快的是，她那一场求助的戏码简直白演了。
“或许他们只是意识到，在庞大的机甲群面前，任何防御手段都没有意义。”秦湛如今是垂死挣扎，这种理由也仅仅只是聊胜于无。
果然，慕景直接跳过，只当没听见，“在我的从军经历里，敌人放弃抵抗只会为了一个目的——主动投降，求一条活路。唯独这里是例外，给了我一城的死人。”
秦湛秒懂她没有说出的意思——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奋起抵抗呢？
“我相信，每个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有理由。只是大小区别而已。”听上去，慕景只是在谈论秘密之城的一众自杀者。
然而秦湛忍不住自作多情，猜测慕景是不是也在暗指他？或许阿景已经猜到了，自己与互助会同流合污，也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所以我认同你的评价，秘密之城里的情况的确很奇怪。”慕景嘴上说着认同，然而看向秦湛的眼神却好似审判，“不过我相信，必然有足够的理由才会造成此等奇怪的局面。我不相信有人会白白自杀，他弄出如此惨烈……以及非常规的场面，必然是为了布置什么。”
慕景的语调低缓下去，好似自言自语，“所以，在布置什么呢？”
尽管当事人已经无法再回答，但慕景作为被他们针对的目标，却能够从自身角度得出结论，“是为了把金属棺展示给我吧……在此不得不说一句，效果相当不错。”
如果不是在神秘的冰蚀溶洞中找到金属棺；如果不是经过一番周折才参与到开棺过程；如果不是经过漫长的等待，物是人非，在如今的境地下才看到棺材里的东西……
哪怕少了其中任何一个因素，都不会给慕景造成如此大的震撼。
冷静睿智的女将军，真的会将棺材里的尸体当成一件拙劣的复制品，如同秦湛说的那样。
如今这个时代，克隆也不是什么新鲜技术。
“除了金属棺之外，那座城里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吧？”对于这个问题，没有比秦湛更适合追问的对象了，“你满怀期待而去，结果却只看到一座近乎被废弃的城市，想必很失望。”
秦湛叹气。他早该知道，与慕景说话处处都是陷阱，有些陷阱甚至都不是她故意设下的，只是因为自己说话不够留神，蛛丝马迹被她串联起来，勾勒出真相。他之前说过自己没料到金属棺会出现在溶洞中，而且本应在此的某件东西不知所踪，单从这些信息，慕景便推测秘密之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废弃。
对方没说话，慕景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在这件事上，她或许掌握了比对方更加充分的信息。
零号星。
尽管已经基本能确定冰原的秘密之城已经被弃用，但慕景并不认为一切已经结束。否则，根本解释不了如今数量庞大的异变者。即使实验室散落于世间每一个角落，但他们总该有一个共同的起源。
好似一大捧艳丽而有毒的鲜花，必然是从同一个有毒的根系中生长出来的。
慕景不是未卜先知，只是这些年她从来没有闲过，在不断往上爬的同时，也不曾忽视任何一个细节。当碎片积累到足够数量时，便能够串联出一个模糊的真相。
如果不是此事重要到极点，慕景也不至于派出心腹曾柏元。
事实证明，曾柏元也确实没有让慕景失望，潜入零号星，设法传回消息……大部分数据还在分析中。之前凭借的主要是凯撒的算力，如今有了R博士，肯定能给出更为专业的意见。
至于凯撒的权限问题，慕景没有太纠结。既然眼下找不到比凯撒更先进的人工智能，继续使用是必然的。
包括她的机甲，核心依然还是凯撒。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毫无风险，为了效率，承担一定的风险是有必要的。
再说了，慕景对R博士也难以全盘信任。她不清楚“莱安”这个名字对于R博士来说具有怎样深重的意义，R博士前后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他有所提防也在情理之中。
提防归提防，该用人的地方慕景也毫不客气。综合目前已经分析出的结果，慕景得出一个相当反直觉的结论——迄今为止，零号星上的实验竟然还处在探索阶段。
慕景没去追问那些失败的残次品最后的下场。因为问了也没有用，只会徒增曾柏元任务的难度。
在地球上，残次品最不济了还有互助会这样一个落脚地。而那颗不属于官方记载的星球上，残次品会被怎样处置，铁石心肠的慕中将都不敢深想。
慕景强迫自己站在零号星主宰的立场上思考——一直未能成功的实验，究竟还欠缺什么？
慕景意识到，自己快要解开这个谜题了。
线索或许就在莱安的遗物中。
感觉抓住关键线索的慕景，恨不得马上就去验证，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还有一件事，“你刚才说，我是唯一的成功品。可我自己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假设有一个评分系统，能对今日所有问题的难度进行评分，毫无疑问，如今这个得分将会最高。
慕中将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运筹帷幄的技巧，特意将最难的问题安排在最后，即使秦湛愤然挂断通信，之前谈到的那些也蕴藏了足够丰富的信息。
况且，她还有杀手锏——
“没记错的话，你还欠我一个问题的答案。”
秦湛语塞。
他不是惊诧慕景会在此时算账，而是总觉得这是自己与慕景最后的一点联系了，一旦结清，两不相欠。
是不是，也将再也不见？
“我不知道。”秦湛缓缓说出这四个字。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能够如此平静。看来，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反复预演，终究还是可以起到一点脱敏的作用。
慕景轻轻蹙了下眉，大概是不相信。
秦湛补充，“你的成功，是莱安定义的，只有他明白为什么。”
又是莱安。
将一位细菌学专家安排进冰原科考护卫队，果真有着相当特别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大概也能解释他的结局为何与311名同伴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