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燕阁老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承天帝还年轻，登基不过十年出头，怎就驾崩了？
钟兰鹤也希望自己是胡说，这个皇帝虽然没什么大能力，但人真的很好，从未拿臣子当做棋子玩弄权术，对他们这些臣下也很宽仁，这样的顶头上司，试问哪个属下不喜欢？
可，他骗不了自己，人真的没有了生气。
其他几位阁老，见他砰砰磕头，额头很快起了红印子，交换了个眼神后，由陈阁老上前，亲自探鼻息。
陈阁老先行了个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才伸手，当他的手，在承天帝鼻前停了许久，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脸色跟着白了，整个人悲恸的跪下来，跟钟兰鹤般，“陛下，驾崩了！”
“我不信！”燕阁老还是不敢想，现如今天下大乱，内忧外未解决，外患又虎视眈眈，陛下怎么能驾崩？
他亲自去探鼻息，然而……探过后，他才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陛下真的……驾崩了。
陆信吩咐人把淑妃的遗体送到玉明宫，又做了暴毙的假象，回来时，消息已被送到太后宫里了。
“陛下！”他跪倒在承天帝面前，想起承天帝的话，说不怪他，顿时便自责愧疚不已。
几位阁老哭过后，想起国不可一日无君，便立刻派人秘密去请林见深，又令人封锁消息，如今内忧外患，万不可泄露了消息，起码也得林见深回来，才行。
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先帝驾崩，也有过这么一回，燕阁老等人颇有经验，安排得有条不絮。
一切吩咐下去后，几人才拿起桌上承天帝人生的最后一道托孤圣旨，托孤大臣里，几位阁老的名字都有，其中以陈谦为尊，恳请他回朝辅佐太子。
“老陈，你去，他是你本家，兴许能给你几分面子。”燕阁老把圣旨递给陈阁老，“我和几位同僚留在京城坐镇，务必快去快回。”
“好。”陈阁老也不推迟，拿了圣旨便急匆匆出宫。
他刚走，太后便来了，先是凄惨的哭了一场，哭过后擦着眼泪问燕阁老，“陈阁老呢？”
“陛下写了托孤，他带圣旨出宫了。”燕阁老回答，太后无子，他也不担心太后趁机扶持自己的儿子。
太后闻言点点头，“哀家是妇道人家，万事不懂，还得仰仗几位大人费心。”
“太后严重了，应该的。”几位阁老立刻客气的回道。
承天帝是先帝钦点的太子，登基时年纪也不小了，太后根本没机会揽权，是以臣子们都只表了该有的恭敬，其他的还是该怎样怎样，没有丝毫要问她的意思。
这让太后颇为欣慰，她也不是个爱揽权的人，只要大兴好，她便没什么可说的，可如今太子年纪小，让她生出许多不安来。
“按理说，哀家没什么可说的，但太子年纪还小，主少则国疑，如今内忧外患，哀家恐太子肩膀单薄，担不起大任。”
燕阁老等几位阁老闻言，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想法，看来是太后有想法了。
“依太后的意思，该当如何？”燕阁老问。
此处没有外人，都是忠心可靠的臣子和内侍，太后便直说了，“如今胜了一场，却也未彻底平叛成功，而离国又虎视眈眈，哀家想着，郕王也是先帝血脉，他有才华能力，之前皇帝也曾说要禅位于他，若各位大人没有意见，便把禅位坐实了吧，太子仍是太子，皇位将来还是要传到皇帝这一脉来。”
燕阁老等几位阁老闻言脸色瞬间便变了，这种情况在前朝也不是没出现过，起初说是皇位还会传回来，可传着传着，便没人再提了。
若万朝云知晓太后有此打算，怕是要笑，前世便是如此，一开始也说林见深是太子，皇位还是会传回来，可后来怎样了？
几个月而已，他就被废了，甚至差点死掉。
“太子十四岁了。”燕阁老没多犹豫，立刻便道，“臣观太子，聪慧过人，并不像太后说的那样担不起重任，还请太后放心，陛下既有意托孤，臣等便是拼了老命，也要辅佐好殿下。”
“请太后放心！”几位阁老立刻附和。
太后也强求，提了意见，不被采纳，便装作伤心过度，回了寝宫。
送走太后，燕阁老与几个同僚便凑在一起讨论，“太后与太子生母未有不和，为何还要出此下策？”
燕阁老闻言冷笑一声，“她无子，哪个当皇帝，都要尊她为太后，今日不过是卖逆王一个好罢了，若逆王打到京城，得知此事，定会感念她这番话，安安稳稳的放她继续当太后，若她不说，逆王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但她这样得罪了太子。”
“那又如何？就算得罪太子，太子也不得不尊她为太皇太后，后宫大权有太子生母和皇后在，她再怎么也无法再沾染了，不过她也不争就是了，不过是想保个太后的位置罢了。”
几人正说话，钟兰鹤又哭了，嚎啕大哭，“陛下，是臣的错，臣的错啊。”
“怎么了？”燕阁老等立刻过去，“钟太医，怎么了？”
钟兰鹤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方子里有一味药丸，此药丸是鱼渊给我的方子。”
“有毒？”燕阁老问。
钟兰鹤摇摇头，“无毒，但陛下扣下这药丸，不吃，留着，今日一并吃了！药过了量，便成了毒，之前我只觉得陛下好得慢，没多想，却原来是他不吃那药丸，如今一并吃，才造成了如同睡着般的……”
“这么说来，陛下是……”燕阁老没有说全，但大家都懂。
“可是为什么？眼看便要打赢了，这一仗赢后，逆王便再成不了气候，平叛是早晚的事，陛下为何要如此？”
一直跪在承天帝遗体床前的陆信闻言突然低低道，“许是因为淑妃娘娘去了，陛下悲痛欲绝。”
“不可能！”燕阁老立刻摇头反对，“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陛下虽宠淑妃，可对皇后以及其他娘娘也很敬重宠爱，绝不是因为淑妃。”其他阁老跟着发表自己的看法。
——
万朝云得到承天帝驾崩消息，已是五天后，她当场愣了许久，才说得出话来，“驾崩了？”
“是。”陈谦点头，“早上老陈过来给我陛下的托孤圣旨，中午燕老的人便过来告诉我，陛下是自尽。”
“自尽？”万朝云脸色瞬变，“是自尽，不是他杀？”
“说是有一种药丸，病了吃少量，可治病，但吃多了致命，陛下不知在哪学来的，把药丸藏起来，一次吃了。”
万朝云还是不敢相信，她摇摇头，满脸疑惑，“这种事不都是有人伺候的吗？怎么可能让他藏药？”
“之前也没有哪个皇帝吃多了良药死的，谁也没想到这一点，他又是皇帝，想藏药还不简单？”陈谦说罢轻叹一声，“君臣数年，我了解他，他是觉得都是因为他，天下才会乱，死了那么多人，他实在无颜面对胜利的喜悦，也无法面对满目疮痍的江山，还有……他知晓我就算愿意管朝廷上的事，也不会要官职，所以，他逼我回朝，像以前一样辅佐太子。”
万朝云震惊，脸都白了，“他用自己的死，逼你回朝？他是不是疯了？！”
“多年前，我还在地方上时，曾接到过这样的官司，有人有仇无法报，绝望之下，只好想方设法死在仇人手里，让仇人背上人命官司，代价如此惨烈，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陛下是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太自责了，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那你呢？”万朝云问，“你有没有后悔变法？若你不变法，天下不会乱。”
“不后悔，这世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不怕背负骂名，也不怕扛起责任，万事都不容易，但只要去做了，踏出那一步，那么，接下来遇到的千难万阻，想办法度了便是。”
他说罢把万朝云揽在怀里，轻轻道：“我可能要向你告个假。”
“你要去哪里？”万朝云心头一紧，没来由的担心起来。
“盛州。”
“盛州？去盛州做什么？”
盛州东北方向，是极寒冷的地方，那里地广人稀，但凡是有点能力的，都会往温暖的南边靠拢。
“当年，我曾各处游历，到了盛州，发现那里的水稻产量要比别处高，且大片的土地无人耕种，后来离开时，挖了一捧泥，一路游历，一路比较，到了咱们现在在的这个地界，又发现一个奇怪的事，这里的人常常把水田改成旱田。”
“为什么？”万朝云跟着他的思路，听到此处，也不明白了。
“我问当地人，当地人告诉我，这里种水稻吃不饱，产量低，只能改成种别的，才吃得饱。”
“到了更南的地方，那里又千方百计的找水源，都种水稻，但产量远没有盛州高，我又问，产量这么低，为什么还要种？你道那些人说什么？”
万朝云没种过田，哪里知道，她茫然的摇摇头，“说什么？”
“那里的人说，一季不够吃，再种一季，就够吃了。”
“所以，你要去盛州丈量土地？”万朝云瞬间便明白他的打算。
“昨日传来消息，楚将军要胜了，之前打了个以少胜多的漂亮翻身仗，如今士气如虹，想必无需我过去插手了，平叛后，便是休养生息。
“因战乱，流民四起，各地豪族也趁机兼并土地，若无离国虎视眈眈，我还可慢慢治理，可没时间了，不出三年，离国必定来犯，所以我们必须在两年内，恢复过来。”
万朝云靠着他，嗯了声，“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盛州路途遥远，我会快去快回，争取在平叛结束时赶回来，你留书出走，想必家人都很担心，你快快回去，而且商行也需要你，你祖父年纪大了，许多事，还是你亲自去处理，比较好。”
万朝云撇撇嘴，很是不舍的道：“好吧，那你得赶紧回来。”
“只是委屈你，国丧期间，无法办盛大的婚礼。”他心里无比的愧疚，觉得总是委屈万朝云。
“没事，反正也不用真守三年。”
本朝国丧不用守三年，只需守三十六天即可，以天代月，三十六天代表三十六个月。
“时间紧迫，我今日便得启程前往盛州，我方才写了封信，你回京后给你二舅舅，他颇有才华，假以时日，定能入阁拜相。”陈谦说罢从怀里取出封信递给万朝云，“乖乖在京城等我回来。”
“嗯。”万朝云点头，心头有些慌，但她知道，陈谦必须要去一趟，做到心里有数，才好着手治理千仓百孔的大兴江山。
陈谦恋恋不舍的在她额头一吻，放开，转身便出了门，他不敢有半刻停留，怕留了，便再也离不开。
万朝云追到门口，看着他登上马车，改了道，朝最近的港口去，盛州路途遥远，一般都是走水路，能快些。
“姑娘，别担心，鱼大夫跟着去呢。”余善道。
万朝云恹恹点头，没什么兴致的吩咐，“启程吧，快些回京。”
——
郕帝营帐。
“朕何时能好？”郕帝面色阴沉的问太医。
太医不敢说自己治不好，便支支吾吾道：“陛下，这术业有专攻，微臣知晓的法子都很慢，若陛下想快些痊愈，需得找这方面的圣手来。”
“圣手？”郕帝忍着砍太医脑袋的冲动，压低语气，森然问：“那你可知，哪里能找到圣手？”
“臣……臣听闻天极州鱼家村鱼泽医术了得，陛下何不派人去鱼家村把那鱼泽请来？”太医想了几日，想要活命，便必得祸水东引，只要郕帝好了，他便也安全了。
郕帝岂能看不出太医的勉强，他若是个昏君，早控制不住杀念了，闭上眼睛，努力克制冲动，“罢了，去请！”
这种事，一般都是李享安排，他闻言立刻躬身下去，“立刻去天极州鱼家村，把鱼泽给陛下请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请来。”
——
楚沐阳营地，林见深接到父亲驾崩的消息，便把自己关在营帐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
他在想万朝云的话，陆镇南死了，他明明改变了他的命运，可还是死了。
那时他没太多感触，而今最亲的人离开，他不得不多想，这一世父亲免于被俘，保住了帝王的尊严，可却比前世早驾崩好几年。
难道，拼了命去改变，也都拗不过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