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月霞的婚礼如期举行。
事前，黄喜文征求过她的意见，说要不要推迟一下？
月霞告诉母亲，母亲摇摇头长叹一声，说：“不要紧，冲冲喜吧，这个家太压抑了！”
“要不推迟一下也好，弟弟刚走，我今年没心思结婚！要不推到腊月，或者明年开春都行！”月霞说。
母亲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摆摆手，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说了，如期举行，人家男方有男方的想法，都年纪大了，赶紧结了吧，迟早要结的！”
月霞欲言又止，她还想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可见母亲闭上眼，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没辙，她只好作罢，就依母亲的意见吧！若是她说明年结，黄喜文肯定不会有意见，他父亲也同意。只是这边，母亲不答应。
她能理解，这个家，因为弟弟的离开，一下子变得空荡了许多，母亲不希望看见刚刚变好的日子，一下子灰飞烟灭。
至少办一场婚事，冲冲喜也好，以后女儿成家了，黄喜文虽是女婿，是个外人，但女婿也是半个儿呀。
自他们交往以来，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后生是靠谱的，就算女儿嫁出去了，家里又会少一个人，可如今交通很方便，他们随时可以过来看看她。
贝贝是黄家的女儿，虽然和赵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既然成了一家，贝贝能叫月霞一声母亲，那她理所当然是她这个老太婆的外孙女了！
听黄喜文说过，月霞也见过，贝贝是个很可爱的丫头，很听话，也很懂事，将来结婚了，把孩子带过来，她会和亲孙女一样爱惜她。
月霞告诉她，说第一次见贝贝，贝贝就跟她很亲，他俩完全能合得来。黄喜文给女儿介绍说：这是未来的妈妈，你喜欢吗？
贝贝没有害羞，说，喜欢啊！早前你说过了，说要给贝贝找个好妈妈，不欺负贝贝，给贝贝做好吃的。赵阿姨以前在电话里也答应过我了，说以后会好好照顾我的。
关于好生对待贝贝这件事，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女儿强调过了。王望农也反复交代过，说既然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不管亲的远的，都应该一视同仁，要像亲生女儿一样相处。
月霞喜欢贝贝，贝贝也喜欢这个新妈妈，就冲这样的缘分，不需要别人提醒，嫁过去后，她也知道怎么对待贝贝。
曾经，那段失败的婚姻，让她原本该有个可爱的孩子，因为南敏儿的背叛，一切美好灰飞烟灭。如今的贝贝，在她看来，就是上天补偿给她的一份厚礼。
关于小姑子的婚事，李燕飞是极不情愿的。并不是因为男人刚走，她不想这么快就看到一场花天酒地的婚礼，而是她希望月霞能在这个家多待一些时日，至少等到年过以后再嫁不迟。
这个家，因为月江的离开，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刚子不来了，赵新林不来了，赵长平也是；
赵同阳口口声声说，他这辈子亏欠月江太多太多，可人没了，他也销声匿迹了；
偶尔曹莲花来一趟，说说话，拉拉家常，但女人们的闲扯，大不如男人们凑在一起喝酒喝茶热闹。
一个家的人气，在李燕飞看来，少不了孩子的吵闹，更离不了一个大男人的烟酒气！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说好的事情她也没法改变，那就让该来的来吧，该去的去吧！
出嫁的前一天下午，月霞告诉母亲说，她要去坟地看一趟弟弟。
母亲叹了口气，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去了，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坟头少去，图个吉利！”
月霞笑了，她摇摇头说：“妈，别迷信了，那是我弟弟。黄土地里埋着的，在别人看来是可怕的鬼，但对亲人来说，那是日夜思念的魂啊！”
这句话，是月江告诉她的，月江说，那是他手机上看到的。
曾经，走夜路的时候，她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死去的父亲来，想到此，心里便觉得害怕，老觉得身后跟着一个人，那应该是父亲的魂魄！
月江问，你一个大姑娘家的，你在怕什么？月霞说，我怕鬼！
月江说，别迷信了，这世上哪里有鬼？我们害怕的鬼，不过是别人日夜思念的亲人呀！
母亲听到这句话，突然沉默了，不再说一句话。
月霞出门了，拿着一些冥币去了弟弟的坟地。到了坟头，她双膝跪地，强忍着泪水隔空对话：
“月江，姐明天就要出嫁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到那边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你若是在天有灵，请保佑母亲一生平安吧！
“往后的日子，我会经常抽空来看你的！那边吃好喝好穿好，有需要了托梦给姐，姐随时来看你，好吗？”
她点燃冥币，朝坟头扔了一些鸡蛋花，斟了一杯酒，倒了一杯茶，眼泪忍不住哗哗落下，打湿了厚厚的黄土地，她似乎听到了大地的悲鸣。
离开弟弟的坟地，她转身又去了父亲的坟头。父亲死去多年了，如今，坟头长满了杂草，她大致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老鼠打了洞。
跪在地上，同样，她点燃香和冥币，斟了一杯酒，对父亲说：“爸，明天我就要嫁人了，男人是县城那边人，人家有工作，心数也好，对我不错，你放心吧，我会过好日子的。
“爸，那个世界里，你碰见弟弟月江了吗？我刚去看过他，也告诉他这件事了。若是你碰见了，再提醒他一声，在那一世，干活悠着点，别太拼命，保重身体！”
说话间，她脑海里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美好记忆。那时候，父亲在，姐姐在，弟弟也在，一家人日子过得蛮不错。
逢年过节，父亲都会给他们买好多好吃的，有沙棘汁，有饮料，还有鞭炮，最期待的，便是那一两块崭新的压岁钱了。
时间真快，一晃几十年过去，岁月催人老，有的人笑着笑着就老了，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一代一代，恍如一梦啊！
次日出嫁，一切从简，她没有穿红色的嫁衣，而是穿了一身比较朴素的紫色衣裳。
吉时已到，接亲的队伍来了，他们放了炮仗，阵仗不是很大，他们似乎懂得赵家的悲伤，简单闹了一下就把人接走了。
姐姐陪她出了门，母亲一直躲在厨房里没有出来。她知道，娘一定趴在窗户上偷偷目送她，她一定伤心地哭了。
女儿要走，虽说只是去另一个遥远的地方生活，距离并不遥远，但这一走，在娘看来，心情和月江离开的那一夜是一样的悲伤。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此，女儿上门便是客了，娘的心里，又像是丢了一件永远也找不回来的宝贝啊！
离开村口，她转身回望，看了一眼老房子，看了一眼对山弟弟的坟，眼泪忍不住悄悄滑落，打湿了嫁衣。
这一刻，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那时候，她和姐姐，还有月江几人，时常和村里的孩子们玩这样的游戏。
月江扮演过新郎，她扮演过新娘，姐姐扮演过媒婆。那时候，头上套一个红色塑料纸，她前面走，月江跟在身后，村里的孩子围在一起，嘴里喊着：接新媳妇喽！
游戏结束，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那时候，屋顶的炊烟正浓，母亲大概做好了饭，父亲还在熬罐罐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