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烟花还在四处绽放,牌桌上换了一轮又一轮人。
傅家,傅如斯眼神盯着棋盘,耐心等着对面的人反应。
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可以看出他今晚的确很开心。
他颤颤巍巍的右手缓缓靠近棋子,黑棋落定的那一刻,盘局瞬间转变,黑棋赢。
“曾爷爷,我又输了”,傅如斯勾了勾嘴角,语气有些慵懒。
“再来一局”。
“爷爷,您该休息了”,傅与卿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向,听到这句话,立马冲了过来。
“我还不困,可以陪年轻人玩玩”,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耍着小孩子心性拒绝道。
傅与卿莞尔一笑,柔着嗓音哄道,“我知道,您还不困,你看斯斯,眼皮都快合上了”。
傅如斯接受到老妈的示意,非常配合的表现出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
老爷子见宝贝曾孙困成这样,摆了摆手,有些失望,只好任由孙女把自己推回房间。
傅如文四仰八叉的倒在沙发上,精力十分旺盛,高声喊道,“斯斯,来玩一局不?”。
闻言,傅如斯起身来到沙发旁,眼神清明,却扔下一句,“不了,睡觉”。
傅如文吧唧了下嘴,又继续拉着其他兄弟姐妹玩,“不管他,我们继续,继续”。
再说,傅如斯一回到房间,便掏出了手机,可惜并没收到任何回信。
另一边,陆诗诗拖着冰冷的身子回到二楼,闹腾了一晚的陆家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四周一片漆黑,她靠着墙壁摸索着开关,僵硬的手指落在墙面上似是寻到了支撑。
二楼客厅的灯顺着啪嗒声亮起,带来一团暖橘色的光芒。
堆放着好几只布绒玩具的席梦思床上,按键手机的光芒四射。
陆诗诗脚步一急,几乎是摔倒在床,她犹豫不定,在铃声消失的前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手肘处的淤青让她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她用着轻快的语气抢先出声。
“傅如斯,新年快乐呀”。
听着女孩轻快的声音,傅如斯暗自松了口气,一整晚的不安悉数散去。
“诗诗,新年快乐”。
“现在才吃完年夜饭?”。
陆诗诗听着这话,心口一滞,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被打翻在地的年夜饭。
她眼神微闪,说着违心的话,“啊,没,早就吃完了,刚看春晚去了”。
可她嗓音里的颤抖欺骗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不擅长说谎的她说完这通话话,一张脸已然通红,内心深处也涌起了一阵心慌感。
两人之间流淌着几秒的无声感,陆诗诗在心里胡乱猜测,只感觉那不堪的真相好似站在了阳光之下。
“难怪没理我”。
“快看我给你发的彩信”。
他似乎并未察觉,话语间尽是恍然大悟般的遗憾。
听着他这般说,陆诗诗才悄悄松了口气,依言打开他发来的彩信。
漫天的烟火宛如星辰般耀眼,烟火盛开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响起。
视频的末尾,少年出现在了镜头前,他身后是绚丽的烟火,烟火的些许光芒逃散到了少年的眼眸中。
陆诗诗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满屏的烟花都不及少年眼底的星辰。
下一秒,少年温柔且坚定的声音在屏幕内响起,“陆诗诗,新年快乐,2019年,2020年,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希望你的身边有我”。
虽然视频只有一分钟,却深深扎进了陆诗诗心里,让她十多年来唯一一次感受到了新年快乐。
微弱的灯光下,陆诗诗满脸泪痕,她紧紧咬着唇肉,咽下了所有的情绪。
随后,她才敢开口说话,“傅如斯,新年快乐”。
傅如斯靠在床头,眼睛却是盯着笔记本夹着的那一页红色便利贴。
便利贴上是三排工整且凌厉的字体,上面写着:c大,580分,陆诗诗。
他用指腹摩挲着那三排字,像是将她的梦想刻进了心里。
“等上了大学,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去看c市的烟花”。
他的嗓音干净且温柔,在黑暗中让人产生了些许依赖感。
陆诗诗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这是在打电话,于是,她又应了声“好”。
她终于笑出了声,紧绷了一整天的情绪像是得到了释放。
许是太久未笑,她这突然一笑,嘴角都有些僵硬与不习惯。
当手机上的时间变成00时:00分的那一刻,少年的声音像掐着秒适时响起。
“陆诗诗,欢迎来到2018年,愿你前程似锦,开心无忧”。
随着这句话落下,原本已安静下来的村庄又响起了烟花爆竹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凌晨的夜晚依旧热闹不已。
带着少年的祝福,陆诗诗缓缓闭上了双眸,一夜好梦。
第二天,天微微亮,又响起了爆竹声,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将陆诗诗从睡梦中吵醒了。
陆诗诗一睁开眼,便听见陆父温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闺女,起来吃早餐,今天初一,不能睡懒觉哈”。
陆诗诗不敢拖沓,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下将衣服穿好就下去了。
楼下,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糍粑、和甜酒。
除了她和陆继东,其他人早已入座,他们正有说有笑。
一看到陆诗诗出现在楼梯口,陆家老爷子的笑容更大了,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包。
“诗诗,新年快乐,学业有成”。
“谢谢爷爷,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陆诗诗伸手接住了他塞来的红包,并用余光偷偷瞧了眼其他人的反应。
见其他人依旧是满脸笑意的模样,她才放下心,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昨晚还恶言相向的一群人,此刻围在一起,笑容满面。
一直到初六,一中高三部开学的那一天,都无一人来陆家拜年。
隔壁邻居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而陆家门口干干净净,连鞭炮的碎屑物都没有。
陆行义沉着一张脸,坐在电烤炉前骂骂咧咧。
“他们不来我们这拜年,我也不去他们家拜年”。
李丽怀里抱着陆继坤,听着这话,立马怼了回去。
“那就去我妈妈家走一趟”。
陆行义表情一僵,神色有些遮遮掩掩,含糊其辞,推脱道。
“今年特殊,诗诗要高考,坤坤还小,等坤坤大点,我们再去”。
“你妈妈家太远了,我们去一趟,少说也要待两三天,家里不能没人”。
李丽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呵呵,嫁给你十多年了,就结婚那年去拜过年”。
“以前是没车不方便,现在有车了也不方便”。
说着说着,李丽又把目光投向了陆诗诗,叮嘱道。
“诗诗,你以后可不能远嫁,不然就跟我一样”。
“妈,我还小呢,不着急”。
回答了李丽,陆诗诗又悄悄看了眼陆行义的脸色,眼看着他不耐烦的神色愈发明显,她赶紧岔开了话题。
“爸,快一点钟了,等下赶不上车了”。
“好,我送你”。
路上,陆行义又化作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形象,诉着苦。
“你妈妈的脾气是越来越差劲了”。
“爸爸我这一辈子真的倒霉,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陆诗诗听着他那些抱怨的话,从内心深处感受到厌恶与排斥。
但陆行义并不在乎陆诗诗理不理会,似乎只是将她当作了情绪的垃圾桶。
随后,陆行义又摆作一副很为难的模样,开始打感情牌。
“你弟弟这件事,我们不是故意瞒你的”。
“爸爸妈妈对你们都是一样的,男孩女孩我们都喜欢”。
“要不是你爷爷奶奶,我们只养你一个就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爷爷奶妈一直逼着我们生,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这陆继东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以后少跟陆继东来往”。
“从今以后,你就只有一个亲弟弟,那就是陆继坤”。
去乡客运站的这一路,陆行义反反复复说着这几句话,生怕陆诗诗没听进去。
实际上,陆诗诗无法忽视这些话,她越听,心底就越凉。
很早以前,她便知道他们嘴里标榜的与实际所做的,向来都不是一样的。
2018年,距离她18岁生日也越来越近,她那颗想要逃亡的心也越发迫切。
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心底满目疮痍的人越是靠近光亮,伤口也越发腐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