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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安妮离家前,让她去供销社买米。

这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再回来她就离开了。

琬琰成了钱雨,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整理心情,一会儿钱学东就要下班回家,中午的时间很短,吃完他又要去拖拉机厂。拖拉机厂在城西,而省科院在城东,骑自然车就要半个小时,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小时的路上时间。她必须到点给钱学东做饭,现在家里只有钱学东还在上班,霍安妮原是省科大财务科科长一职,因为海外关系被扣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还被拉出去批斗,工作已经停了。

她进入厨房,用罐头盒量了米,加水煮饭,这些用量都是灵魂碎片看到钱雨做过很多次的。米饭蒸上好,她从厨房的角落里拧过一只大袋子,里头装了两颗白菜,从白菜上拔了几片叶子,再寻了一把红苕粉。

今儿晌午,她准备做钱学东老家的最着名的菜——猪肉炖粉条。

猪肉选用的是自家腌制的腊肉,拢共有三条,一条约莫有二斤。霍安妮怕人议论,每天都在阳台挂上一条腊肉,实则家里有三条,另两条就挂在厨房的墙上,有太阳的时候,就推儿厨房的窗子晾晒一下。

琬琰切了半斤腊肉,不能切多,要是切多了,肉就吃不到过年。霍安妮在家的时候就规划好了,这几条腊肉是要留两条过年吃的,而如今离过年还有近两个月时间。

叮铃铃——

随着一阵熟悉的自行车打铃声,钱学东回来了,将自行车停在了一楼的楼洞旁,除了他的自行车,还停有三辆,都是被下放的科研所研究员与省科技大学的老师,他们都在不同的工厂里的担任技术员的工作,有政治问题的成了工厂看门的、打扫卫生的,而家里还有自行车的,都是下放的单位较好的人家。

“老钱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看到你家闺女取腊肉,早早就闻到一股肉香味儿,唉,你多鼓励鼓励霍会计,认错写材料,政府是会宽大处理的。”

琬琰听到这儿,只想骂人,说这话的正是对门三楼的汪研究员的老婆,就是那个揭发钱学东将女儿嫁给孙保国谋利的人。钱学东再未回到科研所,没几日汪研究员就被评了高级研究员,退居二线前,还是什么国家评比的光荣科学家。

汪研究员的那些项目全是当年钱学东进行了一大部分,就连手稿、资料都写好了,只需要进行验证、核实,反复实验。可最后全成了他的成果。

钱学东回不到科研所,老汪登门索要文字资料,钱学东不给,就动员科研所、拖拉机厂的领导一起上门,逼着钱学东将这些手稿、资料全部交出来。

钱学东近了家门,发现门未关,“安妮、小雨,我回来了!”

“老钱同志,洗手吃饭罢。”琬琰将猪肉炖粉条盛了一大钵,又盛了两碗米饭。

钱学东道:“还真炖肉了,你妈可说要留到过年。”

“老钱同志,工作这么辛苦,一定要跟上营养。”

“怎么只盛了两碗。”

琬琰示意他坐下,一脸认真,钱学东想笑,她板着脸说:“别笑,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她没有关门,客厅就对着家门,家门敞开着,她压低嗓门:“霍安妮女士承不了被批斗的痛苦,拿着F国护照离开了。”

她以为钱学东会受不住,反而很平静的接受了,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再问,捧了饭就开吃。

琬琰觉得太不正常,只有一种解释,霍安妮也许早和钱学东提过这事,霍安妮是双国籍,她有国外护照,国内社会现状再如何,没道理扣着她不让离开的。

琬琰见他未激动,还是因为他是高知分子,就连激动都很‘文化人’,“离开前,她让我去供销社买米,我回来只看到《离婚申请》、《断绝书》。”

钱学东继续吃饭,吃得比之前更大口了。

琬琰端坐在他的对面,“钱学东同志,如果你难受,可以回房间哭一下。哭泣并不是女性的特权,你也可以偶尔宣泄一下的。”

钱学东凝住,不是因妻子的离开,而是因为女儿的称呼。

琬琰说:“霍女士离开,是不是提前告诉过你,或是找你商量过的。”

“你的外公、外婆和两个舅舅都在国外,如果不是我在上大学时与她认识,她不会为了爱情,为了我回国。国内的环境艰苦,她从未退缩过,可这次的事,太打击她的自尊,上周五如果不是你救下她,她就死了。她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劝过妻子出国,回到她的父母身边。

可霍安妮说舍不得他和女儿。

琬琰默了一会儿,“爸,你还会再婚吗?”

“我的妻子从来只有你妈妈一个,不会有别人。”

他年轻时,也曾有过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霍安妮为了嫁给他,放弃了国外优越的生活条件,甚至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跟他回国,因为科研所的工作牵涉机密,她只能去省科大做会计。

在国外,霍家也是名流,家里有大片的葡萄园,还有一个业绩很好的葡萄酒工厂,他家的酒吧开了十几家。霍家二哥更是以开酒店起家,连锁酒店便有六家,生意很好。

霍安妮就是真正的资本家小姐,家里请了菲律宾和黑人佣人,进出家门都被佣人们敬称“小姐”。可就是这样的她,因为爱上他,陪着他回家,上周五更是因为她的家人在国外,而被污为“疑似盗取国家机密”,还被人批斗、辱骂,骂她是女特务、狐狸精,引诱长在红旗下的爱国人士钱学东。

琬琰想再问几句,可看钱学东一脸坦然,“她走了,会不会连累你?”

“不是留下了断绝书,在这个特殊时期,多少大人物的妻儿都与他们断绝关系,妻儿未被连累。我下午请假,将你妈的《离婚申请》拿去民政部门,换成《离婚证》。”

琬琰猜测,这应该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后的结果,估计钱学东也劝妻子离开回到父母身边。而霍安妮虽不舍丈夫、女儿,还是咬牙离开了。

只要不在他们父女身边,他们就不会因为自己的海外关系而被连累。她将能为丈夫、女儿做的都尽量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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