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5）镜花水月25
在特蕾莎踏上前往罗马的旅途之后，皇子又恢复到了过去的孤寂生活当中。
在特蕾莎两年的陪伴和呵护之后，乍然回到这种生活里，皇子感觉有点不适应，但是他一向意志坚强，所以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只是按照之前习惯性的时间表，持续着每一天的生活。
在这些天当中，美泉宫还是和过去一样冷清和沉闷，这座曾经热闹的宫殿，如今却仿佛在和越来越年迈的皇帝一样，在悄然当中枯萎凋零。
不过，从昨天开始，宫廷居然出现了久违的纷扰骚动，各处都在张灯结彩，侍从们也忙得连轴转，好像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发生了一样。
宫廷向来是一个流言满天飞的地方，根本藏不住秘密，哪怕是处于孤立状态的皇子，也很快就从自己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了骚动的原因——巴伐利亚的使团出访奥地利来了。
经过德意志近两百年的互相攻伐兼并、以及神圣罗马帝国正式解体之后，如今德意志的格局已经大体成型：普鲁士和奥地利双足鼎立，而巴伐利亚虽然比这两个邦国弱许多，但是也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三强邦。
至于传统邦国萨克森、黑森和汉诺威等等，在之前的历次战争当中都已经被严重削弱，此刻早已经无法望其项背了，在德意志内部只能充当“墙头草”的作用——尤其是萨克森，因为长期依附于拿破仑，所以被维也纳和会严厉处罚，一半的国土都被普鲁士兼并，再也无法恢复曾经的地位了。
在这样的格局之下，接下来的德意志领导权之争，必然就会围绕着top2奥地利和普鲁士展开，而作为第三强，巴伐利亚在此刻也具有极大的砝码，它站在哪一边，谁就占据优势。
于是，巴伐利亚在维也纳和会当中得到了出乎意料的优待，明明它和萨克森一样长期“附逆”，但是它并没有受到多少惩罚，就连拿破仑赠予巴伐利亚选侯的国王头衔也被保留了下来。
正因为梅特涅在维也纳和会上的“宽宏大量”，所以巴伐利亚对奥地利也心存感激，两个国家一改之前100年的敌对状态，转而开始抱团取暖了。
巴伐利亚人也许讨厌奥地利人，但是作为天主教邦国，它显然更加讨厌普鲁士一些。
自从1815年之后，两个国家的关系越走越近，巴伐利亚的外交人员在维也纳也饱受优待，现在美泉宫的宫廷隆重接待巴伐利亚使团，皇子倒也不意外。
确实，机关算尽，智计过人，可是谁又能想到呢？工业革命的剧变改变了一切。
1866年的普奥战争，普鲁士以一国之力，战胜了奥地利、巴伐利亚、汉诺威、萨克森等等德意志强邦的联军，而且是以摧枯拉朽之势赢下来的。
这种无可置疑的胜利，终结了“德意志领导权”的所有纷争，也让所谓的谋略都变成了一场泡影。
但即使如此，梅特涅的努力也不应该被否定，谁又可能真的提前预见到这一切呢？
这些感慨，皇子都只是暗藏在心中，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毕竟，没有人会在乎他这个落魄皇子想什么。
巴伐利亚人也许会感谢曾经的皇帝拿破仑，但是绝不会多看一眼手里没有一寸国土的“罗马王”，为了避嫌反而会躲得远远的。
而且，此刻的他，心中满怀对外祖父的怨念，也巴不得看到奥地利吃瘪，越落魄越好。
正因为如此，在打听到消息之后，他也没有做任何表示，继续按照平常的日程，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并且等待着特蕾莎的归来。
当重新体会到从前的日子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经习惯了特蕾莎的陪伴。
不出意外的话，她再过一两周就该回来了吧……
不过，他没有期盼“意外”，“意外”却会不请自来。
就在这天的清晨，皇子按照平常的节奏，进行每天的剑术练习，他的剑术老师福雷斯蒂上尉则在一旁悉心指导，时不时还和他对练。
随着年纪的增长，皇子的体格也在逐渐变得更加高大强壮，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自己正在逐渐进步，老师在和自己练习的时候，应对也越来越认真。
他已经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剑术家——虽然这对“皇帝”这个身份来说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却可以给他饱经摧残的自尊心里面注入几分自豪，他太需要这个了。
他的野心，需要极度的骄傲和极度的渴望来滋养，否则注定会在身陷囹圄的处境当中枯萎。
在结束了剑术练习之后，皇子收好了剑，然后带着一身畅快淋漓的汗珠，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换身衣服，去接受每天的课业。
然而，正当他从布满藤蔓的长廊经过，准备回去时，却陡然发现，在自己的对面，好像正有人向自己走来。
他很快就看清了，迎向自己的是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两位少女。
随着两边距离越来越近，皇子的脚步逐渐放慢，因为他很明显发现，对面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现在的距离已经足够他看清对方了，她们都穿着华贵的裙子，面容姣好，但是神态倨傲，带着一种从小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堂皇贵气。
而且，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两个少女单独拎一个出来就已经是了不得的美人了，而当一模一样的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产生了1+1＞2的效果，带给人一种异样的触动，饶是已经见惯了美女的皇子都禁不住愣神了一下。
当然，最让他触动的是，两个少女看着自己的眼神——她们正用炽热的眼神看着自己，步伐也逐渐变得凌乱起来。
这眼神里到底燃烧着什么？
是兴奋？还是哀怨？是希望？还是恐惧？
皇子分辨不清楚，他只是有一种身体和灵魂正在逐渐被目光灼烧乃至吞噬的错觉。
双胞胎？我认识她们吗？
在最初的悸动之后，皇子恢复了平静，然后在脑内搜索记忆，却找不到自己认识她们的迹象。
有这等容貌和气质，又还是双胞胎，自己如果见过，绝对不可能忘记。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子的心中突然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哪怕是见第一次面，却下意识地觉得，她们对自己应该没有敌意——对于自幼戒备心极强的他来说，极少有陌生人能够得到这个待遇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愣神之间，三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在即将交汇的时候，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在皇子的眼中是疑惑，而在双胞胎少女的眼中，却是难以化开的深情。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甚至仿佛有些暧昧。
皇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碰到这两位少女，但是很明显，她们是冲着自己来的——正如当初特蕾莎那样。
对，特蕾莎……青梅小公主的一颦一笑陡然回归到了他的脑海当中，让他一下子从这种暧昧的气氛当中清醒了过来。
“很抱歉，并没有人提前告诉我应该接待访客，所以我唐突了。”皇子优雅地向两位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少女躬身行礼，“请问，两位该怎么称呼呢？”
他没想到，虽然他礼节上完全毫无瑕疵，面对皇子的问题，面对他明显生疏的反应，两位少女却露出了十分错愕、十分受伤的表情。
“怎么会！你完全不记得了吗？”一位少女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小声质问，“你怎么能认不出来我们呀？”
而另外一位少女则显得沉着一些，虽然她的脸上同样也挂满了失落和怨念，但是她却出手制止住了姐妹，然后再平静地看着皇子，做出了答复。
“应该是我们说抱歉才对，殿下，毕竟是我们临时起意来找您的……”她一边说，一边屈膝行礼，但是声音明显有些颤抖，“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苏菲，这是我的妹妹玛丽亚——”
“苏菲小姐，玛丽亚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们。”皇子立刻打起了招呼，“你们的美貌令今天的宫殿熠熠生辉。”
而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的皇子，已经注意到，无论是她们身后，还是自己身后，都空无一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是他知道这肯定是有什么刻意的安排，不然自己在宫中到处都是跟屁虫，怎么可能单独碰到她们。
能促成这一切，显然这两个少女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再考虑到她们的名字，她们的衣着和气度，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请问，两位是巴伐利亚的公主殿下吗？是跟着使团一起过来的？”
“你想起什么了吗？”看到他这么问，那名名叫玛丽亚的少女眼睛一亮，连忙问。
“我并不是想起了什么，只是简单地推理而已——”皇子摇了摇头，“我听说过巴伐利亚国王有双胞胎女儿，也听说过名字，再加上最近巴伐利亚使团到访，这个答案并不难猜。”
“你还是那么聪明，明明年纪那么小，却仿佛洞悉一切。”名叫苏菲的少女怅然叹了口气，“但却给不了我们想要的答案。”
皇子不明所以。
“请问，两位殿下对我有何期待呢？”于是，他试探着问。
这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从一见面，两位公主就对自己亲切得过了分。
她们没有用礼貌但生疏的“您”，而是用了更加接近的“你”。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这种态度是绝对不同寻常的，尤其是她们还身为公主，受过严格的教育。
这时候，皇子又回想起来了，之前和特蕾莎相处的时候，谈起德意志各个邦国，他无意中曾经提到过巴伐利亚国王一家人，结果这时候，特蕾莎就会露出特别奇怪的表情，不仅仅有嫌恶，还有着深深的戒备，仿佛她们是什么诅咒的字眼一样。
他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是之后也就不再特蕾莎面前提到这些话题了。
那么，今天的事情，是否会跟特蕾莎也有关系？他心中暗想。
不过，此刻的情景，也容不得他去想东想西了。
“你问我对你有何期待……？”苏菲的脸上露出了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苦涩表情，然后反问皇子，“难道当初不是你对我有所期待吗？”
皇子莫名其妙，但仍旧耐着性子回答，“可是我刚刚才认识您，我能够有什么期待呢？”
这个回答，仿佛彻底崩裂了少女最后的理性，她陡然凝起眉毛，恶狠狠地瞪着少年，眼中却浮现出了些许的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艾格隆，别再说这样的话好吗？”苏菲公主的话既像是在命令，又仿佛是在哀求。“你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大的心力才得以提前来见你！”
这个爱称，让皇子顿时愣住了。
因为在宫廷里，要么人们叫他殿下，要么就会叫他弗朗茨，没有人会拿这个皇帝用过的爱称来称呼他。
而她的这个表情，让皇子觉得仿佛自己欠了她多少钱一样。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引得两位公主殿下特意来找自己。
这一幕，陡然又让他回想起了和特蕾莎的初遇。
那时候，也是有一个幼女，不管不顾地冲到自己的面前，然后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他的脑子越发混乱。
“请问，我们……我们真的曾经认识吗？是什么时候？”鬼使神差之下，他小声问。
“如果我是说在上辈子，你会信吗？”苏菲用满是伤感又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皇子。
……
皇子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他都是一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了，就算有“上辈子”，那也跟她们没关系才对吧。
可是，苏菲公主认真的样子，却让他很难有勇气去开口否认。
到底是她们发癔症了，还是真的也许可能发生了某种灵异现象？他脑子里闪过一丝怀疑。
“我不知道，因为这是无法验证的事。”皇子想了想，只能如实回答，“既然无法验证，那我只能按照我的理智行事，也许这不会让您满意，但很抱歉我只能这么做——”
“如果我非要让你信我呢？”苏菲公主蛮横地问，她甚至伸出手来，试图攥住皇子的手。
然而，虽然皇子的年纪比她小几岁，但是两个人的身手差距却完全是相反的，皇子只是稍稍一让就让她的手扑了个空。
扑了空的苏菲，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子，但是却又好像只能面对现实。
以前无往不利的抚慰和拥抱，现在却好像撞上了什么墙壁，被狠狠地弹开了。
竖起这道墙壁的，不仅仅是“时间”上的错位，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执着。
“特蕾莎……！”这一瞬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