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府内很快传遍了长公主捡回来一个小祖宗。
小祖宗扎着两个丸子头,眉清目秀,身体却十分健壮。
小祖宗喜欢让人抱着,好像自己没长着脚。
可是撒丫子跑的时候又跑的飞快,寻常侍女根本追赶不上。
于是就请了国主身边的亲卫狄大人看着她。
小祖宗还十分亲人,见了谁都要问一声,“你叫什么呀?”
然后一转身就忘记了,下一次见到了还自个儿编了一个名字,叫的十分开心。
梵箬篱却不怎么高兴,他无意中问过,本来以为那个年纪的孩子说不清楚自己父母是什么人。
可是有一点她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的小爷舅舅会带着百万铁骑来接我回家!”
“什么小爷舅舅。”
“天底下还有谁能做我小爷舅舅呢?”
“你莫非从苍城出来的?”
“我就是从苍筑关出城哒!”
见梵箬篱忽然双眉紧锁,她吧唧就趴在了他膝盖上,“你长得跟姑姑好像呀。”
“谁是你姑姑?”
“咳咳咳!”小丫头比了个抚胸的动作,“就是我姑姑呀。”
“她怎么能是你姑姑呢。你应该叫她……”梵箬篱忽然不说了,他看见梵尘瑾正走了过来。
“姑姑!”小丫头还是更喜欢梵尘瑾,一见到她立刻从梵箬篱的膝盖上爬了下来。
梵尘瑾是不会抱她的,虽然翡华还不清楚理由,可是她听到许多人担忧的说长公主大抵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长公主就是她刚认来的姑姑。
这里的冬天冷不冷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里比苍筑关暖和多了。
梵尘瑾朝着没人的隔间指了指,“过去。”
翡华委屈的看了一眼梵尘瑾,嘟着嘴一蹦一跳的走过去了。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我们运货的马车,我就顺便带回来了。”
“我听说了。”
“她是苍城的人,我找人送回去。”
“阿姐,把她交给我吧,我派人送。”
梵尘瑾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阿姐你不能信不过我吧?我不会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旧城屠城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
“你是早就知道了吧!”
“没有,阿姐……”
“告诉我,我们的人没动手。”
“我当然不可能派兵去突然西荒族人!阿姐,你当我是什么了?”
梵尘瑾吸了口气,又开始抚着胸口。
“阿姐,你信我,我不会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
“听说你好几天没睡了?”
“谁在胡说八道。”梵箬篱语气有些心虚,他知道瞒不过阿姐的。
“是不是那个人又逼你投诚?”
梵箬篱有一瞬间的恼怒,他气恼的不是梵尘瑾,而是自己。
他一直想从与弥荼的干系之中抽脱干净,却总是做不到。
一次次的败下阵来让他恼怒不已。
他想要摆脱他,尤其是现在身为南陵郡王的处境,他不能受制于人。
他没有接收诸葛玲花,并试图安慰自己是因为她是央帝安排的女人,是北央硬塞给他的女人,是束缚。
然而换了一个女人后……依然不行。
他甚至尝试过换别的人,然而却似乎除了他,都不行。
那种情绪让他越来越绝望。
他是希望与他合作,与他平起平坐,可是弥荼这个人太擅长凌驾于人了。
他身上有着自带的王者之气。
梵箬篱甚至想过将治理南陵的大权交托给阿姐。
可是看着梵尘瑾自顾不暇的一身病痛,实在也开不出口。
“放心吧长姐,南陵不会轻易向任何人投诚的。”
梵尘瑾却看着他,叹息。
镜王弥荼经常会在深夜赶来,一身血腥之气。
梵尘瑾发现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与初见时已然不同。
她昏昏沉沉即将入睡的时候感觉有人走进了她的房间。
这几日都睡的格外的晚,也不知是天一天天冷起来了,还是身体愈发虚弱了。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娃娃脸。
“阿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睡不着……”
“睡不着闭起眼睛躺着。”
翡华才不理她的话,直接就爬到了她的床上。
自顾自躺在了她的身边。
“以前长仪姑姑会唱小曲子给我听……”
“我说过了,你得长记性。我不会抱你,也不会唱小曲子给你听。”
“为什么呀?你不会唱小曲子么,我教你呀……”
“……”梵尘瑾很想用枕头捂死她。
很想很想。
不知道睡了多久的时候梵尘瑾又听到了那个折磨了自己几天的声音。
“姑姑!姑姑!醒一醒……”
“你滚出去。”
“窗外头站了一个人……哦不是一个鬼人……”
“你说什么?”
勉强的将眼睛眯开一条缝。
“有个戴着面具的鬼站在树枝上看着我们的窗户……”
梵尘瑾猛地坐了起来。
国主府不会有第二个戴着面具的人了。
她潦草的披上外衣走了出去,好在南陵一点不冷,不用一件一件套上无数的衣服。
“你屋子里怎么有个孩子?”
梵尘瑾头也不会冷漠的看着他,“你是阿篱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
“小音,难道你忘了是我救了你的命啊。”
是啊!你不仅救了我的命,你还睡了我的弟啊。
梵尘瑾本来就算对弥荼有那么一丝的感激之情,现在也只剩下了厌恶与无奈吧。
“我是欠你一条命。但我不会用自己的亲弟弟来做交易。尤其他还是南陵国的国主。”
“你误会了……”
“找我什么事。”
弥荼将一个人丢在了她面前。
她要蹲下去仔细的辨认半天才认出来,她见过眼前这个面孔肿胀到已经认不出来的年轻人。
她记得他叫做无牙。
无牙见到她的时候嘴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我记得他会说话。”
“现在不会了。”
梵尘瑾胸口一抽。
她猛地揉了两下,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本身的抽痛还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的抽痛。
她一手抬起了无牙的下巴,拇指和食指用力的一压,他的嘴被撅开了。
里面一片血肉模糊。
“你干的?”
“我手下干的。他们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在我的领地闲逛了很久。”
无牙听到了他的话,用一只勉强还能睁开的眼睛仇恨的盯了他一眼。
“我记得这个是你的人,所以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我会留下他的命,但是身手必须废了。”
“他为什么跟着你?”
“我哪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我。”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没有问出来?”
“如果问出来了就不会喊你来了。”
梵尘瑾猛地起身看向弥荼,“你让我来问?我不是你的属下!我是南陵的长公主,没有必要听命于你。”
“我救了你的命。”
梵尘瑾盯着他看了一会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可以待她来看无牙,也就可以亲手在她面前杀了无牙。
只要无牙能够说出为什么跟着他,他刚才慷慨的答应了只是废掉他的功夫。
“如果我问不出来呢?”
弥荼心里想的是,只要我杀了你,不怕他不开口。但是想了想还是压下了这个威胁。
“我给你时间。”
梵尘瑾盘腿在无牙的面前坐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认得他。
而且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才会那样难受。
“能说话么?”
他咿咿呀呀的一顿,梵尘瑾往四下一看,立刻就看到了有纸有笔,看来准备很齐全了。
“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镜王。”
她将纸笔推了过去。
无牙表情很狰狞,握住笔杆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
他正要落笔,梵尘瑾却突然将手掌放在了他的笔下挡住了纸。
无牙勉强抬起一只眼睛去看她的时候,发现了梵尘瑾很坚决的摇了摇头,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一堵空墙的方向。
无牙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隔墙有耳。
恐怕他一落笔,还没等她看完就会有人冲进来弄死他,不弄死也弄废了。
梵尘瑾指了指笔,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比划了一个自尽的手势。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
狰狞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错愕,梵尘瑾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一会儿我大声问你,就动手。不许犹豫。”
虽然她不记得了,但她还是那个阁主,那个与非门最暗杀凌厉的纵琴阁主人。
无牙手指用力一推,将笔峰捻去,然后横握只有笔杆的笔。
“为了活命很多人愿意杀人,你只需要说出来。说!”
话音一落无牙就猛地飞扑上去,用笔杆的一头刺向了梵尘瑾的肩膀,他迟疑了片刻,注意到梵尘瑾用力的一点头。
他就猛地刺穿下去。
“啊——!!!”疼,那是锥心刺目的疼。
立刻就有人冲了进来。
无牙一手抓起了梵尘瑾挡在身前,一手用正在滴血的笔杆对准了她的眼睛。
“无牙!”弥荼幽幽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你不会动手的。她是你的阁主,是收养你的人。就算她不记得,也一辈子是你的阁主。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
无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迟疑着,手颤抖的更厉害。
梵尘瑾目光始终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弥荼。
她看到了弥荼将手伸到了背后,但是无牙没有看到。
无牙现在不是弥荼的对手。
弥荼是个一出手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悍将。
“不要——”
梵尘瑾飞身挡住了那一柄横空而出的匕首。
匕首十分的小巧,两端坚硬。
匕首直接兑入了她的胸口。
“姐姐!”
无牙愣住了,手一松开,她呼啦滑落到地上。
弥荼神色也惊了。
他飞快的冲过来一脚踢在了无牙的脑门上。
无牙撞在墙上晕倒过去。
“梵、梵尘瑾……”那一刻弥荼从心底里不知所措了,“来人!来人——给我找大夫!慢着……偷偷的去找!”
不能让梵箬篱知道。
吸进第一口气的时候他最后的念头就是,不能让梵箬篱知道。
他会杀了他的。
如果杀不死他,他会先杀了自己再设计害死他的!
梵箬篱就是那样一个人。
看起来风淡云轻,看起来什么都不入眼,可是他紧紧护住的东西是谁都动不得的。
他护着的人永远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开始庆幸,自己将梵尘瑾带过来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不!除了那个孩子……
翡华再次看到那只面具的时候笑了起来,她已经见过一次了。
不害怕了。
她认识了!
于是伸出手去摘那个面具。
那个面具人却先自己摘了下来。
是个女子?
翡华摇晃着小脑袋,不对不对,那个面具鬼不是个女子。
女子嘴角扬起笑容,眼底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翡华开始向后退去,女子却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脖子,用力的一拧……
“长公主走了?什么叫长公主走了!走去哪里了?”
梵箬篱简直被府里的一群家将蠢哭。
这么些个人怎么会连一个病弱的女子都看不见?莫不是都瞎了吧!
但是她屋子里很干净,收拾的一尘不染。
非但一尘不染,能带走的也都带走了。
剩下的衣物整齐的叠放在一起,就像是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似的。
“那孩子也不见了?”
“是的……还、还有……”
“什么?”
“马车。”
“没留下只言片语么?”
“有、有一个侍女说听到长公主提起要亲自送那个小女娃回家……”
“侍女?哪个侍女,把侍女找来。”
“不、不记得了。”
“废物。”
梵箬篱觉得奇怪,深深的奇怪,阿姐不是不信他的人。
就算担心那个小丫头准备亲自送她去苍城也好歹应该知会他一声吧。
这悄无声息的走的煞是诡异。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她是自己走的。
没有任何的挣扎的痕迹。
院子里的脚印也只有她一个人走出去的。
至于那个孩子……或许真的是被抱出去的吧。
“你们出去找!”
“是。已经在找了。”
国主府的院子里,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侍女一脸悠闲的走过花园边。
“喂!死丫头,叫的就是你!”
一个年长的嬷嬷正巧路过,见到这侍女不仅面生,而且走的四平八稳不像个仆人倒像个主子。
“你哪个屋里的?”
“长公主屋里的。”
嬷嬷沉默了片刻,长公主那屋里确实许多生面孔,但这丫头着实怪异,“你叫什么?”
“我说了我叫什么你能认识?”
“你先说出来我听听!”
“我叫长灯。”
嬷嬷又开始思索起来,“不对啊,府里头没记得有叫长灯的丫头嘛……你说你是……唉?!人呢?死丫头!别让我再看到你!”
看着嬷嬷走远了长灯纵身一跃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从脸上轻巧的一撕,又立刻换上了一张全新的面孔。
“放心,那张脸你的确是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了。”
有时候易容时间长了她会盯着铜镜或者水面发怔,会短暂的忘记自己是谁。
她不仅可以与一个见过几次面的人易容的一模一样,甚至说话、语气、举止、姿态也惟妙惟肖。
这就是她的天赋异禀,也正由于这样的天赋异禀让她在父亲面前独宠多年。
与百无一用的双生弟弟相比,她觉得其实家族只要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她一个人就有千面。
她一个人就能独挡一切。
然而当父亲在朝野之中受到重压的时候,她瞬间意识到原来她能做的事情那么少。
白帝不喜欢父亲,白帝一直处心积虑要推倒国师,为了推倒国师他甚至不惜牺牲自身的利益。
父亲急需一场胜利证明自己。
所以才会有了全力以赴协助长兄弥荼的现状。
与她相比显然长存与弥荼的感情更亲厚些。
长存甚至不耻下问的跟随着弥荼准备学打仗了。
“愚蠢!就知道靠武力的男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乘……”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