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礼堂后台A字化妆间。
镜前暖光映着苏郁棠刚换好的墨绿缎面旗袍。
她指尖捏着鎏金簪子,正往发间别,门“咔嗒”推开条缝。
“看来晏医生对病人很满意,这么久才回来。”
苏郁棠转过身,斜倚在化妆台边,指尖绕着发尾,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晏绥倚在门框上,眸光温和似水:“如果苏小姐也去观赏贵校那对风云情侣的吵架和好大戏,想必比任何心理疏导都管用。”
“啪!”
苏郁棠手中的簪子断成两截。
她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一把揪住晏绥的领带将他拽进化妆间。
反手锁门的咔嗒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脆。
“晏绥。”她五指收紧,将他抵在墙上,指甲几乎陷进他颈动脉,“我说过——我没病。”
晏绥喉结在压迫下艰难滚动,却仍保持着令人恼火的平静。
他涣散的视线穿过苏郁棠肩头,想起舞台上那个将裴昭野过肩摔的小朋友。
多有意思。
三言两语就能让裴家继承人方寸大乱。
“咳……同学们都很惊讶呢。”他哑着嗓子笑,“原来高不可攀的裴少爷,会像普通男生那样吃醋发疯,也会因为女朋友的几句话卑微道歉。”
苏郁棠瞳孔骤缩。
她突然松开手,看着晏绥踉跄着扶住化妆台。
粉饼盒被撞落在地,扬起细碎的香粉。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咳嗽,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别把你那些心理操控的手段用在我身上。”
苏郁棠抹去指尖沾染的粉底,冷笑,“把我逼疯了,你做的那些事也瞒不住……表哥。”
门被摔得震天响。
晏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带,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
牙齿咬碎糖壳的脆响中,他凝视着镜中自己脖颈上的掐痕,忽然笑出声来。
实验第二阶段比他预计的还要顺利。
只是……
晏绥回想起刚才差点儿与宋悦笙对上的眼神。
他以为小朋友只是胆子大。
没想到啊。
在无任何约束的情况下,她和苏郁棠竟然出奇的相似。
嗯……
那便做个对照实验好了。
……
落地灯在沙发上投下暖黄的圈。
药酒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宋悦笙蜷着腿坐在软垫上,掌心朝上搁在裴昭野膝头。
腿上没伤,只是有两块青色。
倒是她特意把重心左移,以至于左手掌心的伤口破皮了。
裴昭野半跪在地毯上,指尖捏着棉签的力道轻得像碰易碎品,发梢垂下来遮住发红的眼尾。
药擦在伤口上时,宋悦笙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抽回手。
“很疼吗?”
他立刻俯身吹气,一抬头,对上她隐忍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
药瓶被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裴昭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眶泛红:“宋宋,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像只做错事的大型犬,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裴昭野。”宋悦笙用右手挑起他下巴,“你现在像什么知道吗?”
“什么?”
他发红的眼尾还带着湿意。
“裴小狗。”
宋悦笙拇指碾过他微颤的睫毛,忽然轻笑出声,“四五天不见,跟谁学的这副模样?”
“没有谁……”
裴昭野抓住她作乱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你爱看帅哥,我这张脸当然要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
搜的攻略不能算。
爱情么。
用点儿小技巧无伤大雅。
忽然。
裴昭野心头一跳,欣喜道:“宋宋,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
宋悦笙抽回手,别过脸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她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裴昭野不死心地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
“宋宋……”
他故意放软声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宋悦笙:“少来。色诱对我没用,我就是很生气,不想原谅你。”
裴昭野心里在笑。
如果真没用,她刚才也不会与他调情。
可当他望进宋悦笙眼底时,那潭平静的湖水让他瞬间清醒。
他垂下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真不知道他是你朋友桑晚……”
宋悦笙突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裴昭野,我在礼堂已经说了,我不喜欢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怒动手。”
“假如今天不是桑晚,我也会这么做。”
“你动手,就是给我惹麻烦,让大家畏惧你而不敢与我牵扯过多。”
“久而久之,我便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裴昭野喉结滚动,眼底暗潮翻涌。他扣住她的手腕,嗓音低哑:“那样不好吗?你只需要依赖我就够了。”
宋悦笙忽然倾身向前,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笑容温柔得可怕。
“要不要我买条链子,钥匙给你,然后我把自己锁起来等你回来?”
她的拇指按在他唇上,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痕迹。
裴昭野喉头发紧,他确实这么想过。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却又控制不住地渴望。
此刻听到宋悦笙这样说,他本能地想点头。
但理智告诉他,这笑容背后藏着危险。
裴昭野抓住她作乱的手,吻了吻她掌心:“我知道错了……”
他声音闷闷的,“我以后尽量克制,不影响你工作。”
“裴小狗。”
宋悦笙顺着他的眉眼往下抚,停在锁骨那粒褐色小痣上。
“如果所有错都能轻易被原谅……”她的指甲轻轻刮过那处肌肤,引起一阵战栗,“世上就没那么多恩怨了。”
裴昭野呼吸急促起来,眼中水雾氤氲:“宋宋,你心软了。”
他笃定地说,却在她突然起身时慌了神。
“再说吧。”宋悦笙没否认,起身走向卧室,“等我想到能抵得上‘国王是女生’的亮点再说。”
裴昭野一听,快步追上去。
“不行。元旦要一个多月才到,又赶上一百二十年校庆,晚会肯定要延到一月六日。”
宋悦笙回头,眼神凌厉:“再啰嗦,我立刻把你打晕丢出去。”
她活动了下手腕,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昭野最终停在她门前。
“你小时候肯定没少练柔道之类的。”
“错了。”门内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小时候没钱学这些。”
裴昭野一愣。
宋悦笙的侃侃而谈和自信,对任何事都能说上几句,很容易让人忽视她没接受过精英教育。
一个普通人要达到社会上层的精英程度需要做些什么?
像她现在这样即使是在大学,为了一场普通的小考试熬夜学习?
那些放在书房里的各类奖项,又是她熬了多久取得的?
以至于对咖啡产生了耐受性,才吃薄荷糖清醒。
在那些他挥霍着家族资源的夜晚,她是不是正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就着台灯啃那些晦涩的课本?
裴昭野感觉到酸涩感正顺着血液蔓延。
他缓缓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
月光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走廊上。
他好像……又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