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伍大人的大汉喝得面红耳赤,他一面打嗝,一面不依不饶:“没见过世面?掌柜的一表人才,兄弟怕也不差,将那东西取下来我瞧瞧。”
“是呀,来酒楼还羞什么。”
“快取下来我们瞧瞧”
“莫羞怯嘛,谁笑话谁啊!”
“掌柜的,快叫咱们瞧瞧你兄弟长什么模样,没准还给他配一媳妇,哈哈哈哈。”
在醉汉伍大人的带动下,坐在各处的客人纷纷跟着起哄,二楼的一个中年男子叫得最为起劲,只见他左手揽一个美人,右手揽一个美人,胡子拉碴的大脸上还幸灾乐祸地大笑个不停。
二楼的中年男子恰恰就是公孙先生的故人,看见他,公孙先生握紧双拳,青筋暴起。
罗掌柜看出公孙先生的极力隐忍,他打圆场道:“列位客官,我家弟媳是个悍妇,不许我这兄弟看别的姑娘,看在鄙人的面子,可千万莫为难他。今晚还有胡姬献舞,列位可得捧场呐。”
酒楼中的确有许多敬酒的美人,起哄的人哄笑一阵,便都不再纠缠取下幂篱的事,罗掌柜见机催促乐师与胡姬上台,又赶紧领着公孙先生消失在众人眼前。
“属下参见殿下。”
传家酒楼罗掌柜房间,奢华宽敞,静谧无声,门外有亲信值守,门内门窗紧闭,只余二人,罗逸笙行下大礼。
“快起来吧。”此时的李嬅已取下幂篱挂在墙上,她扶起单膝跪地行礼的罗逸笙,脸上早已没了笑颜。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在今夜来你这里。今夜是想看看你如何经营酒楼,往后我只走后门。”
“齐明的忌日快到了,你乔装改扮代我祭拜祭拜。”
“属下领命。”
李嬅四处打量,神龛中的财神塑像散发金光,香炉中燃着最名贵的香,这间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彰显着主人的无上财富。
李嬅本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明晃晃的金色非但不能令她愉悦,反而使她怅然。
传家酒楼的背后,是她的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她与罗逸笙都是死里逃生,这些年,她在明处装疯卖傻,罗逸笙则在暗处为她做事。
罗逸笙是跟随她多年的侍卫,本名罗笙,在东宫跟随她时一直以白虎为名。
为了正大光明成为罗老板、罗掌柜,罗逸笙在原本的名字里加了一个字,伪造了江南户籍,又特意学了些江南口音,还在左眼下点了一颗痣,气质仪容与原先全然不同,就算见过他的人有所怀疑,也拿不出证据。
何况,白虎早就在数年前死于北城门下,罗逸笙有的是本事打消旁人对他的戒心。
李嬅被带离江振的暗牢,又被囚在宫中的凤阳阁内时,服侍过李嬅母亲的胡公公在宫中当差,借胡公公的关系,罗逸笙曾混进宫中,李嬅不许罗逸笙再进宫,命他出宫经商。
李嬅还不是皇太女,只是皇室小公主时,除封邑华州外,名下就有许多地契、田契、铺面,这些是皇祖母与母亲多年来为她攒下的傍身之资。
除此,做了皇太女后,李嬅一向也有私库,便是叫李嵩那老匹夫吞了她留在东宫的所有财物,她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李嵩以为李嬅除了华州外一无所有,根本不知道李嬅有的远不止如此,再者李嬅早在做皇太女时便心血来潮做了手脚,她的那些铺子再查也只能查出源头是公孙安——她那鲜为人知的化名。
有这些东西加持,罗逸笙才能迅速在晟京商界站稳脚跟,罗逸笙自己也有经商天分,不过三年光阴,便已成为晟京着名富商。
罗逸笙为李嬅经商,绝不是盈利这般简单,李嬅更需要的,是罗逸笙为她收集各路消息。
“殿下可是有要事吩咐?”罗逸笙起身,双臂朝前又行了一礼。
“说不上吩咐,想问你几件事。”李嬅道。
李嬅在上首坐下,罗逸笙上前倒茶,他揣摩着公主大概是因为逸山的事而烦心,便道:“殿下,王三有罗兴护着,他会平安前往灵州。”
“咱们的人绝不可再与逸山有瓜葛。”李嬅示意罗逸笙也坐下,愁容惨淡。
“殿下安心,驸马查得紧,属下不会自投罗网。”罗逸笙道。
“殿下,驸马来过,就这几日的事。”一联想,罗逸笙恰好想起一个不可忽视的人。
“他来做什么?”李嬅问。
“他带个士兵进包厢密谈,他的兵在门口守着,属下不敢靠近。哦,对了,被他带进去那士兵,出来时眼睛通红。”
罗逸笙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他不知道驸马爷具体与士兵密谈些什么,他只能看出驸马爷那密谈对象的心情很不好,李嬅问:“你没叫他察觉什么吧?”
罗逸笙摇摇头,李嬅道:“他也真是有意思,训斥士兵,训到酒楼来。”
李嬅微顿,又说:“他敢到传家酒楼密谈,说明他认为此处只是寻常酒楼,无甚大事。”
公主嘴上说着“无甚大事”,然而她的面庞之上仍是心事重重,罗逸笙揣摩地问道:“属下若有不当,殿下但说无妨。”
“不是你不妥,我烦的是江振。”
“你可听过怡月楼的名册?”李嬅的目光对上罗逸笙的目光,她一本正经询问。
“怡月楼?”
忽地听见那座青楼的名字,罗逸笙先是一怔,随后认真回话:“殿下说的可是平康坊的怡月楼?前些日,那楼里死了位姑娘,是位名妓,往年当过花魁,属下记得她叫梓月。”
“死了位姑娘?”李嬅眉尖微蹙,“那位姑娘与名册有关?”
“具体有无关联,属下也不敢断言,属下在怡月楼应付谢氏与戚氏的纨绔,无意撞见楼里的一个姑娘哭着给梓月烧纸钱,那老鸨马媚娘与龟奴沆瀣一气,给了好处也套不出句真话,对外只说有人为梓月赎身,已带着梓月回归家乡。”罗逸笙道。
“谢氏有何动静?”
“谢皇后要二皇子娶谢家女,亲上加亲。”
李嬅不屑地一笑,不再提谢家,她问:“可知梓月是如何死的?”
罗逸笙自责,“属下办事不力,尚不清楚。”
“殿下,属下保证,不出三日,必定查清那梓月的死因。”罗逸笙很快离了坐处,躬身立军令状。
“你无需自责,查清最好,查不着也无碍,我知你的不容易。”李嬅叹了一声,示意罗逸笙回到原处坐好。
“说起怡月楼,我去清国寺那日,你在山下等我,你说国师极喜欢百花楼的风荷姑娘,我让你请风荷到国师耳边吹风,你办的如何了?”
“殿下放心,一切顺利。”
“过来。”罗逸笙还在原地站着不动,李嬅虽未起身,她的目光却落在罗逸笙身上。
“唯。”犹豫再三,罗逸笙方回到原处坐下,李嬅的面色渐趋和缓,“切记,无论做何事,保全自身是头一位的。”
罗逸笙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应了一声:“唯。”
“约莫是我今夜总板着脸,叫你紧张?”李嬅抿了一口茶水,她强迫自己那张憔悴的脸摆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本公主是不是胡乱拿手下撒气之人,你自己该明白。”
罗逸笙颔首,“属下自然明白,殿下最是明辨是非。”
罗逸笙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在外头分明能独当一面,应酬再大的人物也不会胆怯,每每面对殿下,他就自然而然地拘束,忧心说错话、做错事为殿下惹麻烦、添烦恼。
“逸笙,我所能信任的人并不多,在我这里,一直将你当做我的眼睛,我如今处境艰难,也是盼着你能帮我一把。”
李嬅取过一只干净瓷杯,亲自为罗逸笙倒茶:“我自己心里的不痛快,今夜原本也不该带到你这里来,你在我身边多年,还请你多担待。”
“你也别紧张兮兮,怕本公主吃了你不成?”李嬅将方才倒的茶水端到罗逸笙面前。
公主的话语令罗逸笙愕然,他与公主对视着,没多久,双双笑了起来。
“不敢不敢,叫殿下犯下吃人之罪,属下的罪孽可就重了。”
罗逸笙既喝了公主倒的茶,便就代表他与公主之间再无不愉快。罗逸笙能猜到公主因嫁给江振不得脱身而心烦,他说了几件酒楼中的趣事给公主听,玩笑一阵,公主烦闷的心情也稍得纾解。
玩归玩,笑归笑,正事绝不能落下,李嬅很快将谈话拉回正轨:“不与你说笑了,我且问你,江振是否去过清宁长公主府,还有,那本名册,你了解多少?”
“他去过,硬说宰相府失窃,气势汹汹带兵搜查清宁长公主府。那本名册嘛”
不等罗逸笙说完,李嬅先一步道:“谋反,是也不是?”
“不愧是公主,一语中的。”罗逸笙钦佩地竖起右手拇指。
“你何时也学会捧杀那一套。”李嬅笑着瞟罗逸笙一眼,“哪些人会在名册中,你有谱没有?”
“约莫猜得着几个。”
“什么叫约莫,这种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李嬅顿了顿,继续道:“名册的事,你多费心些,能查清哪些大臣参与清宁姑姑的事,最好不过。你也是在晟京长大的,哪些官是好官,哪些人尸位素餐,你多少也有所耳闻。江振与皇帝再有动静,你认为该保的文武官员,便保一保,得了什么消息,哪怕匿名送封信叫他有所防备,也是好的。”